□木匠

在中國文學史上,有著“千古第一才女”之稱的李清照,是唯一足以稱“大家”、足以和那些最優秀的男作家并肩而立的女作家。
她創立的“易安體”,就連有著“詞中之龍”之稱的辛棄疾,都在刻意模仿。她的《詞論》在文學批評史上的地位,也是高得不得了。特別是她提出的詞“別是一家”的說法,反對以作詩之法作詞,對后世的影響十分巨大。
一
李清照,號易安居士,元豐七年(公元1084 年)出生在齊洲章丘(今山東章丘明水鎮)。李家雖稱不上是名門望族,但也是一個世代書香門第。50 年后,李清照曾在一首長詩里寫道:“吾家父祖生齊魯,位下名高人比數。當時稷下縱談時,猶記人揮汗如雨。”(《上樞密韓公、工部尚書胡公》)可見她“父祖”在當地還是很有名望的。
她的父親名叫李格非,字文叔。為“蘇門后四學士”之一,在經學、史學、詞章、文學理論等方面,都頗有建樹。《宋史》有傳,說他“苦心工于詞章,陵轢直前,無難易可否,筆力不少滯。”晁補之(“蘇門四學士”之一)記得則更為具體:“濟南李文叔為太學正,得屋于經衢之西,而名其堂曰‘有竹’。率午歸自太學,則坐堂中,掃地,置筆硯,呻吟策牘。為文章,日數十篇不休。如繭抽緒,如山云蒸,如泉出地流,如春至草木發。須臾盈卷軸。”(《雞肋集》卷三《有竹堂記》)。
她的母親姓王,是狀元王拱辰(他19 歲就中了狀元,可能是整個科舉時代最年輕的狀元)的孫女,也是飽讀詩書。
李清照的出生,對于李家來說,無疑是一件喜事(李格非這時大約已經40 歲了,還沒孩子。我也沒查到李清照有弟妹,她應該就是李家的獨生女吧),但在一派喜氣之下,也不免有些遺憾:要是個男孩兒就好了。
李清照兩歲時,父親就去了京城,在太學里,做了一名學官。他在離家時,一再叮囑王氏,一定要教女兒讀書,等他在京城站穩腳后,就會把她們母女接到京城去。
李清照自幼聰明伶俐,在王氏的教導下,書讀得很好。因父親在京城做官,讀書之余,她常纏著母親,要母親給她講講京城里的事。王氏也沒去過京城,只能把自己從書上看來的關于京城的事情講給她聽。
一次,王氏教小清照吟誦柳永的《望海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小清照瞪大雙眼,問母親京城比錢塘如何。母親告訴她,這詞里描述的是好幾十年前的錢塘。現在的汴京比起當年的錢塘,不知要繁華多少倍呢!從此,小清照就每天都盼著爹爹能早點把她接到京城去。
元佑六年(公元1091 年),李格非因“以文章受知于蘇軾”,終于當上了太學博士,有能力把妻女都接到京城了,小清照高興極了。等到了京城,她發現京城的景物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李格非與很多有名的文人,如黃庭堅、晁補之、張耒、秦觀、陳師道等人,都有很多的來往。小清照常聽他們在一起談古論今、吟詩作詞,可謂受益良多。小清照也在有意無意地以這些當世一流文人為參照,來塑造自己。每天讀書、作文、賦詩、填詞,學琴、棋、書、畫,當然也少不了玩兒,日子過得極為充實。
李格非對女兒的學業也很關心,一有空閑,就會給她出個題目,來考考她,看她最近學習有沒有偷懶。小清照一次都沒有讓爹爹失望過。李格非有時也會把她的詩文拿出來,向朋友們炫耀。朋友們看了,也都說好。據《風月堂詩話》:一次,晁補之在讀了小清照11 歲寫的幾首詩后,不由大為稱奇。特別是對她詩中的“詩情如夜鵲,三繞未能安”,“少陵也是可憐人,更待來年試春草”等句,贊不絕口。
下面,我們就來欣賞一下李清照16 時寫的《和張文潛浯溪中興碑詩》(二首):
其一
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咸陽草。五坊供奉斗雞兒,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來,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樓前走胡馬,珠翠踏盡香塵埃。何為出戰輒披靡,傳置荔枝多馬死。堯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區區紀文字。著碑銘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子儀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稿人心開。夏商有鑒當深戒,簡策汗青今具在。君不見當時張說最多機,雖生已被姚崇賣。
其二
君不見驚人廢興傳天寶,中興碑上今生草。不知負國有奸雄,但說成功尊國老。誰令妃子天上來,虢秦韓國皆天才。苑桑羯鼓玉方響,春風不敢生塵埃。姓名誰復知安史?健兒猛將安眠死。去天尺五抱甕峰,峰頭鑿出開元字。時移勢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西蜀萬里尚能返,南內一閉何時開?可憐孝德如天大,反使將軍稱好在。嗚呼!奴輩乃不能道輔國用事張后專,乃能念春薺長安作斤賣。
張文潛,即張耒,也是“蘇門四學士”之一。《中興頌》是上元二年(公元761 年)唐人元結為歌頌大唐結束“安史之亂”寫的一篇頌(韻文的一種)。元符中(公元1098 至1099年),張耒過永州,在位于湘江之濱的浯溪鎮,看到了顏真卿書的《中興頌》摩崖石刻。有感于當時朝中新舊兩黨斗法,擔心大宋也會上演大唐由盛轉衰的悲劇,于是寫了《讀中興頌碑》一詩:
玉環妖血無人掃,漁陽馬厭長安草。潼關戰骨高于山,萬里君王蜀中老。金戈鐵馬從西來,郭公凜凜英雄才。舉旗為風偃為雨,灑掃九廟無塵埃。元功高名誰與紀,風雅不繼騷人死。水部胸中星斗文,太師筆下蛟龍字。天遣二子傳將來,高山十丈磨蒼崖。誰持此碑入我室,使我一見昏眸開。百年廢興增嘆慨,當時數子今安在。君不見荒涼浯水棄不收,時有游人打碑賣。
此詩一出,立刻就引起了一些眼見朝中新舊兩黨相互傾軋,越來越厲害,擔心宋朝也會像唐朝一樣,由盛轉衰的文人士大夫的重視,一時和者甚眾。比如黃庭堅、秦觀、潘大臨等人都和過他的這首詩,李清照更是一連和了兩首。且她這兩首詩寫的都很老練,目光也很獨到,說理也很雄辯,鞭撻也很有力,完全不像是一個16 歲的少女能寫出來的。
但你要據此就認為少女時代的李清照,是一個特別少年老成的人,那就大錯而特錯了,總的來說,她還是一個天真的少女,她筆下更多的還是: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點絳唇》)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浣溪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