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敏

都說2019年是中國科幻電影的元年,繼年初《流浪地球》(以下簡稱《流》)蜚聲海內外后,又一部科幻大片《上海堡壘》(以下簡稱《上》)也推出了。
《上海堡壘》導演滕華濤表示:“中國科幻電影能夠薪火相傳。”制片王琛表示:“希望跑好中國科幻電影接力中自己的這一棒。”綜觀來看,《上》作為第二部國產科幻大片,確有嘗試探索科幻電影新路子的努力。
其實,《上》的籌備更早些。滕華濤2013年看完江南2009年的同名小說后就下決心將它搬上銀幕;同年開始劇本創作;次年開始概念設計;2016年勘景搭景;2018年初正式開拍,年底拍竣。6年里,從立項到劇本打磨,再到取景拍攝,攝制組得到了上海電影局和相關機構的高度關注和大力支持。上海許多地標性建筑,除外灘“萬國建筑群”、陸家嘴金融中心、東方明珠外,上海科技館、船舶館、武康大樓等也都成了影片的場景——這是一部與上海息息相關的科幻片。
為什么地點設在上海?江南說“上海是一個很像‘大都會(1927年有部科幻默片就叫《大都會》,片中呈現未來城市面貌)的城市”,滕華濤亦說“想讓觀眾看到這座大城市的奇觀”。江南曾建議拍一部“輕一點的科幻片”,但滕華濤堅持拍成大制作,預算3億元、片長107分鐘。全片基調是科幻,但以戰爭戲為主,穿插男女主的感情戲。而關于《上》的立意,滕華濤強調:“我們想拍的中國科幻片,不是孤膽英雄的故事,而是千千萬萬人的家國情懷,凝聚在一批年輕戰士身上,傳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愛。”
《上》把戰爭和科幻結合起來,全片有數不清的戰斗場面和爆破場面。如四場大戰中的第四場“混合型戰役”,足足打了十天,由航母載來的大批捕食者和無人機在上海高樓大廈之間絞殺,男主江洋為擊潰敵人自我犧性地喊道“向我開炮”,場面激烈。
觀眾擔心,在戰爭戲里上海那些地標建筑會否全毀?在美式大片里,自由女神像、大本鐘、金字塔等動輒被毀很常見,但《上》處理得比較慎重,上海地標性建筑被防御的穹頂式云層界面覆蓋著。筆者覺得,若按照美式大片那般統統遭毀,除了強烈的痛惜,決不會因代入感而產生什么“文化共情”的。
有評論說“《上》是流量明星+科幻外衣的圈錢言情電影”,個人認為這有失公允。滕華濤對男主江洋與女主林瀾的處理含蓄細膩,比如江洋從不敢開口對林瀾說愛,只是通過眼神表白,林瀾則總是發“好好睡吧,晚安”的短信。著名科幻文藝大家赫伯特·W·弗蘭克將科幻電影定義為“發生在一個虛構的、但原則上可能產生的模式世界里的戲劇性故事”,《上》鋪陳暗戀戲除了強化全片的戲劇性,更希望借以傳遞出“這個情是非常中國化的,有兄弟、戰友之間的小愛,也有在災難面前人類凝聚力量攜手抗敵的大愛”(滕華濤語),“這種大愛是跨越國界的,戰友們愿意為了守衛家園犧牲一切”(片中戰區司令員扮演者石涼語)。
衡量成熟的工業化的標尺之一,正是能夠攝制出高水準且多樣化的類型片。
至于起用鹿晗等明星,江南坦言:“有商業考慮,因為他是一位在商業上很成功的明星。”美式大片一向起用明星,因為美式大片的核心是一種具有高度市場價值的敘事形式,而明星起著工具性作用。鹿晗和舒淇拿的片酬僅占總預算的10%,他倆在表演上盡力了。

從《流浪地球》到《上海堡壘》,中國要爭取先在科幻片領域打造出品牌來。
《上》預算的40%用于后期特效,比美式科幻片的60%少,但片中的特效鏡頭仍多達1600個,占全片鏡頭總數的90%。所謂電影工業化,就是要有“工業精度”。《上》專門搭建了1.55萬平方米的實景,為后期特效制作奠定基礎。實地或實景拍攝的畫面加入后期特效處理,效果逼真。從黃浦江水中升起的上海大炮,從設計到制成耗時2年,滕華濤要求非常高,既要有中國武器的元素,又要充滿未來感,貼近當下的前沿科技,工業質感強。
中宣部部長黃坤明指示:“要用當代中國的影像和故事表現崇高價值和美好情感,用時代發展的光影和色彩呈現恢弘畫卷和萬千氣象,推動我國從電影大國向電影強國邁進。”在當前的國際文化態勢下,我們務必要加快電影強國夢的實現步伐。
都說“由大到強”的關鍵是電影工業化,亦即構建電影工業體系。君不見美、法、德和印度、日本都擁有強大或完備的電影工業體系。中國電影“走出去”亟需“重磅炸彈”——中國式大片。而攝制大批量、高水準的大片,必須有強大的電影工業體系支撐。那么電影工業化具有哪些特征呢?有專家認為,要具備這樣四大特征:生產標準化、作品類型化、管理現代化和創新規模化。簡單說就是“電影制作的各個環節趨向標準化和專業化,讓導演專注于做好內容”(導演韓延語)。
然而目前我國電影界和理論界主要參照的是好萊塢工業化,所以存在著不少誤區。其一是用制片人中心制取代導演中心制,這種做法雖然便于控制成本和進度,但過分追求利潤,有損獨創性發揮,是藝術的死敵。張藝謀執導《長城》處處受掣肘于美國制片人,“不得不將每天拍攝的成果交給制片方和投資方審核,最終剪輯權也掌握在他們手中”。結果,故事里硬塞進白人救世主角色,北美票房僅3480萬美元,虧損7500萬美元。這部電影以失敗告終,讓張導“對中美合拍無心繼續”。其二是特效作為最主要的標尺,所謂的工業美學標準就是奇觀。這么多年來我們看了這么多美式大片,縱然特效越來越酷炫,內容卻越來越空洞,早已讓大家審美疲勞。其三是流程化和模式化,用IP重復攝制的續集片如同流水線上的產品,愈發無特色。難怪南加州大學電影學院院長伊麗莎白·戴利勸告中國同仁——“遵循好萊塢公式,永遠不會成功”。中國電影工業化一定要走自己的路,建立自己的體系和標準。
如何本土化,《流》和《上》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嘗試和創新。眼下有一部正在熱拍的神話片《封神》,本土化也做得挺好,可供借鑒。該片從規模來看,攝制組工作人員有2000多名(《上》也有那么多),如同一家大企業,但攝制程序有條不紊,各部門配合得好;外景在青島影都租借了500畝的片場,內景在攝影棚內搭建出來。從精度來看,大至宮殿城池,小至青銅器紋飾,都原樣復制,精細逼真。從產業鏈來看,則以IP授權開發電游,建造主題公園,開拓國際營銷渠道。難怪該片特邀顧問、《指環王》制片人巴里·M·奧斯本也點贊:“這在好萊塢從未見過!”該片導演烏爾善認為,相比于好萊塢,中國電影工業是滯后的,但不去追,就永遠也追不上。關于工業化,他如是解讀:“一是類型化的創作,每種類型片都要有一定的創作標準,無論從劇本到攝制都要有一定的規范;二是科學化、系統化的管理,以確保大規模的攝制順利進行;三是新技術的應用,科學和藝術的結合也是工業化的重要標志。”《封神》是三部曲,濃縮了中國幾千年傳承下來的一系列神話標志性元素,烏爾善著力在這部神話史詩大片中建構起一套專有的美學體系,亦即以13-15世紀的道教水陸畫為基礎,融入商、周青銅器的美學元素和宋朝文人的山水畫,把中國經典美學形態呈現給觀眾看。
衡量成熟的工業化的標尺之一,正是能夠攝制出高水準且多樣化的類型片。據統計,現有700多種類型片。我國近年來的類型片琳瑯滿目,如既有的軍事動作片《戰狼》系列等,超級英雄(剿匪和緝毒英雄)片《智取威虎山》《湄公河行動》等,革命歷史片《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建軍大業》等,社會片《我不是藥神》(它擊敗《小偷家族》而獲澳大利亞影藝學院獎最佳影片)等;將有的包括勵志片《攀登者》、驚悚片《堅如磐石》(張藝謀新片,反腐掃黑題材)等。至于科幻片,我國也已經開始漸漸雄起,《流》票房47億元。我們建議,科幻這一類型可以搶先打造出品牌來,有利條件頗多:文化強國戰略已經制定并實施;電影工業體系初具規摸;世界級攝制基地星羅棋布;專業人才正在抓緊培養;眾多科幻小說和民眾科幻熱情形成了豐厚的科幻文化土壤。特別是我國科幻片傳遞的是科學合理的宇宙觀、世界觀和集體主義的道德觀。從《流》大獲成功來看,中國科幻既能滿足中國觀眾需求又能給全球觀眾帶來價值共享,其普世價值和普世風格能夠使跨國傳播中的“文化折扣”降至最小。所以我們要在科幻片制作上注入更大的自信,花更大的力氣,布好更大的格局,奮力拍出一部又一部既有工業精度又有人文溫度的佳作來,在世界影壇上推出中國科幻響當當的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