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一絕

彭輝

牌坊，以其弘義揚節而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象征和標記，遍布于有華人的地方。而以陶藝技術制造的牌坊恐怕只有川東的任市陶牌坊，故稱之為“中華陶牌坊”。

提到陶藝，我們不得不從九千多年前說起，中國先民在從事漁獵、農業生產活動的同時，開始了最原始的建筑活動，并且隨著火的發明和使用，在改造大自然的長期勞動實踐中，伴隨著無數次失敗與成功的體驗，開始制造和使用成為中國古文化之一的藝術創造物——陶器，并揭開了人類發展史上的“新石器時代”。勤勞而智慧的勞動人民在歲月的變遷中，將制陶藝術演繹得淋漓精致，并在朝代的變更中熠熠生輝，宋代的秀麗、元代的渾厚、明代的精工、清代的精致。作為弘揚傳統倫理道德的牌坊如何與陶藝聯系起來而成為中華藝術瑰寶的呢？不妨循著華夏美學的蹤跡去了解一二。石雕自古是常用的民間藝術技法，隨著傳統工藝的不斷改進，審美鑒賞水平的不斷提高，對建筑的期待與探索也邁進了一大步，那就是意識到石建筑過度單一，無法充分體現建筑繁復群體的系統結構，更不能展現重整體、重實用理性、重倫常秩序的美學追求，宮殿、寺廟逐漸引入木建筑的同時，陶藝也應運而發展。藝術往往產生于靈感與巧合，任市陶牌坊就不早不遲地遇上了，成為“蜀中一絕”，乃至為中華獨一無二的孝節陶牌坊。當地文化人林佐成自豪地說：“明清兩朝為了褒揚婦女守節，各種牌坊應運而生。中國有名的石牌坊之鄉——四川隆昌，保存完整的較大規模的石牌坊至今還有70余座，福建漳浦的石牌坊至今保存完好的還有60余座。但陶牌坊僅四川一處，而且保護得非常完好，實屬不易。”

任市陶牌坊位于四川省開江縣（古稱“新寧縣”）城南35公里的任市鎮達州街街口。于光緒7年（1881年）動工，次年孟秋月（農歷七月）16日以其光彩奪目的形態展現于世。之所以被譽為“蜀中一絕”，乃至“中華一絕”，奇特之處就在于牌坊通體用數十塊陶件拼并而成，梁柱鉚榫對接油灰鑿打，不用鐵活。這牌坐南朝北的牌坊，為四柱三門牌樓式建筑，通體高12.6米，寬11.3米。柱底為雕有仰蓮、云雷紋的須彌座，高4.4米，寬1.6米。須彌座上的坊柱前后和牌坊兩則，是鑲雕有如意、花草的陶鼓，將柱身與坊座連為一個整體，銜接牢固，雄偉穩重。陶藝發展到清代已經十分成熟，但這樣大型的陶雕實為罕見，據專家介紹，任市一帶是清初移民聚集的地方，以湖南湖北和江西為主，其中就有不少泥工匠人，并一代代將技藝傳承下來。恰巧該地的泥土非常適合燒制陶器，陶缸、陶罐，因品質絕好銷往各地，成為老百姓家中常備之物。在未作為文物保護的歲月里，常有小孩爬上陶坊找銅錢，這就解開了大型陶藝的結構奧秘了，原來陶件也是有空隙的，匠人想出了在縫隙處塞進銅錢來解決穩固難題。事實上，在古代的很多工藝中都會融入銅錢元素，以突出其富貴特質，深受老百姓喜愛。

陶牌坊不僅是堅固的建筑，更是精巧的藝術，其造型和雕刻可謂是惟妙惟肖，圖案紋飾可謂是多姿多彩。牌坊正反兩面各部位均雕刻有各種的圖案：每柱的柱頂和陶鼓頂上，有鏤空鐫刻的臥獅一座，仰首翹尾，造型生動;牌坊中脊高浮雕“云海雙行龍”，五爪龍在云海中翻騰，氣勢磅礴;脊下牌樓里外兩面雕有“圣旨”堅匾，四周雕塑“五龍捧旨”，匾兩側有文臣武將護衛，威武壯觀;中門橫坊上雕有“雙鳳朝陽”，金鳳在霞光中翩翩起舞。其余各個橫梁面上都有鏤空浮雕、透雕的“龍宮水府”“松鶴遐齡”“云海仙界”“天宮樓閣”等圖案，構思巧妙，雕工精細。與這些圖案紋飾相映襯的還有題刻楹聯：在牌坊正中牌樓上刻有“德國坤維”，下牌樓上刻有“誥授奉政大夫張九封之妻劉氏、妾姜氏節孝坊”，其橫梁上刻有“光緒八年孟秋月十六日建修”。當地有“四個羅漢背靠背，四個獅子朝天睡”的說法，足以證明牌坊藝術的高超技藝。圖文并茂古代藝術品的一大特色，任市陶牌坊上面的字同樣是精美絕倫。鑒于孝節牌坊的倫理特點，刻字均為莊重大方、蒼勁有力的楷體字，當地不少研習書法的人喜歡到那里去觀摩，希冀學到一些書法上的技巧。

中華傳統藝術往往在靜態的建筑上注入舒展流走的動態情感，成為一種獨特而厚重的美學趨向。儒家思想弘揚的正是倫理和超倫理的主體力量，并以倫常秩序作為基礎，從而完成一種審美追求和快樂。將其與藝術結合就更具有一種超強的道德力量，以楷模來感化教育世人。牌坊便是弘揚“仁義禮智信”的建筑形式，因對女性行為的規范和束縛也是倫理綱常的重要組成部分，“孝節”自然成為牌坊的主要內容。成書于道光十五年的新寧縣志有烈女志一卷，共記載明清烈婦、節婦、貞女共103人，事實上還有很多遺漏未進入名冊。任市陶牌坊自然不在此列，實為清朝廷誥授清制五品奉政大夫張九封之妻劉氏、妾姜氏所建貞節牌坊，是對張九封的妻妾劉玉竹、姜惠茜矢志守節，潛心將其子張錫笏培養成國家棟梁的品質謳歌。其楹聯“烈婦難，節婦尤難，念鵠諄教誨，歷三十四年，來養潔蘭口，心盟井水。慈母易，賢母不易，羨鸞章寵賁，從五千余里外，輝流邑乘，慶衍門閭。”便是明證，這與史上最短的祭文“昔孟軻亞圣，母之教也。今有子如軻，雖死何憾。尚饗！”（宋朝清江知縣李觀所寫的祭歐陽修母親的祭文）異曲同工。其實在守寡一事上，元明時期時期的政策是鼓勵婦女在丈夫死后“保持貞節”，并將這樣的女性樹立為道德模范。比如說，29歲前夫亡守制而49歲仍不改節的女性，便可得到國家的貞節旌表，這也是國家對女性的唯一表彰。其實，清廷實行一項政策以褒揚那些拒絕寡婦之誘惑而選擇支持她守節的家庭，立貞節牌坊便是一種重要的方式。開江縣除了任市陶牌坊，還有胡氏節孝坊，均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傳統文化和建筑緊密結合的任市陶牌坊在審美藝術層面上無疑是中華藝術的一個瑰寶，2019年初央視“國寶檔案”欄目對其進行了介紹，使得沉默百余年的陶牌坊為世人所知。

（作者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開江縣作協主席，發表作品百萬余字，代表著作有《我來看此山河》《相對無語是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