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實的詩[組詩]

秀實

和余境熹《寺門》

剩下枯蒲團，碎念珠與一具朽木般的肉身，

渴望泉水

而世道已走到一個干涸的湖底

只能離開這禪寺，也離開如斯蠱惑的月色

相信那人仍有愛卻不在燈火闌珊處

檐外是階，階外是欄，欄外是一排枝丫別致的

榆木。再外是一座危城的燈火

梢頭的月，是假的，瞞騙了蒼生

我對眾生說詩教，以緣滅以劫難以創世紀

自此之后不再和詩，偷偷地收集所有的陳言

與形容詞

不眠夜，畫眉間，愛在床枕，戒律在天明

郁悒之書

那是一種生命的沉默當我知悉了折疊在書頁

里的文字

它們如夜間的水分子般緊緊挨著

極少長句長行，常斷落為檐下的滴漏

如檐下有兩個人坐在竹椅上談論著北方城墻

之高聳綿長

與南方海港之滿布心機而海水卻如此單純地藍

詩集取名為某某街道某某號，而非念奴嬌或

踏莎行

我理解沉默非不言說而為言說后那一瞬的安靜

若詩節間的停頓有時是空洞無物的盒子有時

是對荒誕色彩的無言以對。此時我會問詢于

自己

抑郁了嗎？如一頭在柔軟沙發上的獸

也總是在闌珊的月影下安靜不語。抑郁是傳

染病

以詩為媒。我常在個人的書寫中

添加不為人知的腹語來作療愈

大稻埕的前世今生

以往我走過一大片曬谷場那一捆捆的稻穗堆

疊著

它們會經過既定的程序而成為糧食

左邊也是淡水河，河岸那個簡陋的津渡也叫

大稻埕

在商賈云集的渡口上，我是一個流浪的書生

愛五谷，愛風調雨順，愛蒼生，也竊愛著

昭陽殿內有禮教的妃子。而我不下田，不勞作

在科舉的路上與書齋的燈光下吟弄風月

而現在我走在大稻埕上，那里已無稻谷之香

精致的咖啡店與古舊的雜貨鋪相間著門戶

海霞城隍廟的香火仍在燃燒，茶葉與布匹的

買賣仍在

淡水河的碼頭隱沒在臺北橋下的車水馬龍中

涌動的人潮里我是一個落拓詩人。依舊愛生

民，但也愛

度小月的擔仔面與江記華隆的豬肉干

并在每十步之內與妃子般的愛人相吻難分

冬 至

冬至為我喜愛的節氣，如今仍舊愛它的

潔凈。我害怕凍，常瑟縮在夢里

夢里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所以為一樂土

喜歡被包圍的感覺，被海水包圍，被泥土包圍

或被一場無際無涯的大雪重重圍困

此時我會念及那些無能為力而遺憾畢生的事來

體溫漸降，但我不發一言

而我終于知曉單方面的認知等同錯誤

已不能憑借神跡世間沒有比信念來得愚昧

從排列中尋找線索，并按這排序發現我的厄運

詩較之一切都來得可信它對我總是柔弱如一

個女子

我懷疑血液中的氧分，懷疑腸道內的食物

并懷疑夢中的那個城市那個冬天那些話語

喜歡過去，喜歡隨風而逝，冬至后又是年關

在關隘前我堅守著城池卻在關隘后

棄衣曳甲而遁。北風來了城門關

在虛假的一切中留下了真實的文字，幼細的

筆畫

一半是討賊的檄文，一半是投漢的降書

冬至為節氣，也是氣節：易過，和澤難久

撲火之飛蛾

你若為焰火，我為撲火之飛蛾

而你的燃燒總是安靜而緩慢，歲月短促

翅上的斑紋寄寓了生命的渴求

與滅亡。是夜氣溫驟冷，燃燒遂顯得

可貴如堅持到寒冬前的蛙鳴

嗯嗯，我在河畔，在蘆葦岸邊

灰蒙蒙的玻璃窗后是一盞暈光的燈

卸下色彩還原為一種與生俱來的

膚色。我忽然驚醒，天明時灰燼也冷

一切燃燒最終歸于這個寒冬

所有的腹部都是柔軟的為我所愛

因其為夢與生命的誕生之地

火也柔軟。你仍在燃燒，以垂淚的姿態

間隙與裂縫泄漏了微風與光芒裊裊

我叩門進來，整個世界都理所當然地裸露著

羞赧與罪只屬于一種思想，撲火不是

它是愛與本能。讓一只羸弱的蛾面對

一場焚城之烈火，喜歡這種燃燒是安靜的

而毀滅卻讓所有暴露出其庸俗的話語

與偽善的真貌。霜降后是冬，能盜火

能禁煙，我乃擁有最暖和的季節

秘密基地

秘密是我們飼養的一頭來自遠古時代的

蜥蜴。它擁有四季的全部顏色，桃紅柳綠楓

黃雪白

它自足，只棲息于一條枝丫之上

我喜歡它那種看事物的態度，左目情深而

右目常有一片落葉飄過

蜷曲的舌屬本能，它的吻必然包含

吞噬之愛。舌長而安靜是美德

且讓腹部常有飽暖的沉重

讓肌膚角質化也是美德，可以

保護著叢林之愛在一場大雨中

葉蔥郁而花芬芳可棲之枝即為生存之基地

節與節間的屈曲為一種動人的

姿勢，能互補或能誘惑

這是最文明的話語然后讓我可以安然

入夢。它會緩緩移動，但離不開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