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 錚
近年來,在全球貿易保護主義不斷升級的背景下,我國平均每年遭遇反傾銷調查案占全球反傾銷調查案總數的比例一直居高不下。頻繁的國外對華反傾銷給我國出口企業及其相關產業利益造成的損害不言而喻。而從國外對華反傾銷指控內容上不難看出,反生態傾銷越發受到美歐等發達國家的青睞。因此,基于不同的視角深入分析國外對華反生態傾銷的成因,對于貫徹落實國家制定的“走出去”戰略方針,從根本上扭轉應對國外反傾銷的被動局面,助力我國對外貿易及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在國際貿易領域,傾銷是一種非公平的競爭行為,也是產品進口國必須予以抵制的貿易活動。隨著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日趨惡化,國際綠色貿易理念不斷深入人心,傾銷的范圍也從傳統的商品領域擴展到了生態環境領域,生態傾銷概念(Ecological Dumping)亦應運而生。Rauscher(1994)、Barrett(1994) 將 生態傾銷定義為:出口國未將環境成本計入出口產品成本當中,或以降低環保標準的生產方式使得本國的出口產品具有不公平的比較優勢,從而對進口國相關產業造成嚴重損害的行為。Greaker(2003)、黃江泉(2006)均認為,在生態傾銷中,出口企業實質上是以損害本國生態環境為代價,而且沒有將對環境的修復和補償成本考慮在內,故出口產品價格較低;發達國家在生產同類產品時因執行了較嚴格的環境保護標準而增加了成本,故發達國家一般要求對發展中國家的進口產品征收一定的反生態傾銷稅來實現公平競爭的目的。從上述學者關于生態傾銷的定義中不難看出,生態傾銷的主要特征是:(1)出口產品成本中未能完全反映為生產產品而發生的環境耗用和環境損害的補償費用,從而使得該產品在國際市場上具有低成本和低價格的競爭優勢;(2)出口國環境標準較低、環境監管政策較寬松,環境耗用和環境損害補償機制存在嚴重缺陷;(3)生態傾銷大多發生在經濟落后或欠發達的發展中國家,它既是貿易問題,也是環境及會計問題。
環境成本內部化的要義是要求企業將因自身活動而引發的環境耗用和環境損害以計入成本費用的方式予以補償。從會計核算的視角來看,企業環境成本是指企業對耗用和損害環境資源而應付出的代價,也是企業履行環境保護責任所導致的經濟利益流出。而環境成本內部化,則是企業按照收入與費用配比的要求,將環境耗用和損害的補償支出計入成本費用的行為。具體說來,在企業成本費用中列支的環境成本應包括:(1)制度性環境成本,主要有環境稅或排污費、資源稅、城市維護建設稅、城鎮土地使用稅和環保罰款等支出,以及因預提環保準備金而發生的應計費用等;(2)自主性環境成本,主要有環保資產的折舊、攤銷和維護費,以及企業環保部門人員薪酬、廠區綠化、環保技術研發等費用化支出。環境成本內部化既是企業對自身發生的環境耗用和損害的補償形式,也是企業對各項已經資本化的環保支出予以費用化的過程。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既取決于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環境標準和環境監管政策,也受制于企業的盈利能力和企業主要管理者的社會責任意識;既影響著環境質量和企業成本信息質量,同時也關系到國家對外貿易乃至經濟發展的質量。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企業執行的環境標準相對較低,國家環境監管政策相對寬松,進而導致企業因生產經營活動而發生的環境耗用與損害未能全部計入成本費用。毫無疑問,這種制度性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較低的問題,不但給環境耗用和損害的補償以及生態環境的保護形成了羈絆,也為我國出口產品遭到發達國家的反生態傾銷制裁埋下隱患。就自主性環境成本而言,由于環保資產對企業提高績效不會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在追求經濟效益和保護生態環境的沖突面前,大多企業的投資選擇是利益驅動而非責任驅動,故發生大手筆環保資產投資的企業寥寥可數,企業環保資產、環保技術研發支出,以及由此產生的自主性環境成本少之又少也就不足為奇。這無疑也加劇了我國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較低的不良態勢。
環境成本內部化對反生態傾銷的影響主要表現為以下幾方面:(1)囿于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環境標準和環境監管政策,發展中國家企業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通常會遠遠低于發達國家,這意味著發展中國家環境耗用和損害的補償機制存在嚴重缺陷,企業對生態環境的保護未能履職盡責。就發達國家而言,如果對來自于發展中國家的進口產品不加以限制,勢必對本國相關產業利益造成嚴重損害,而發起反生態傾銷則是發達國家限制發展中國家的產品輸入最常用的手段。(2)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對出口產品成本的高低有直接影響,如果出口產品成本中的環境成本含量遠遠低于發達國家,既表明企業執行的有關環境標準低,政府環境監管政策過于寬松,同時也表明企業為生產產品所耗費和損害的環境資源未能完全計入產品成本中。成本是價格形成的基礎,環境成本缺失勢必導致出口產品價格扭曲,這顯然有悖于國際貿易領域的公平貿易原則。(3)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決定了出口產品成本信息質量的可信度,當環境成本內部化不足時,就意味著企業低估成本、高估收益,這種失真的成本信息不符合會計信息質量的可靠性和謹慎性要求,也難以得到反傾銷調查機構的認可,取而代之的則是“替代國”同類產品的成本信息。而在“替代國”制度下,我國出口產品被認定為“傾銷成立”往往不可避免。

表1 變量及其定義

表2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3 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對反生態傾銷影響的回歸結果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出口企業提高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有助于規避反生態傾銷風險。
1.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本文以出口企業遭遇包含環境問題指控的反傾銷案來代表反生態傾銷度量指標。雖然反生態傾銷案并非獨立存在,但通過中國貿易救濟信息網所披露的信息可以獲得每一起反傾銷調查案的指控內容,所以當企業遭遇反傾銷中包含環境問題指控也就意味著企業遭遇反生態傾銷。
(2)解釋變量。本文以企業的環境成本與管理費用之比來代表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度量指標。基于環保資產投資與環境成本在本質上的區別,本文摒棄以環保資本性支出水平作為環境成本內部化度量指標的做法。同時,考慮到實務中企業的環境成本雖然是以環境稅費的形式分散于管理費用、稅金及附加、制造費用、營業外支出等有關項目,但大部分還是列支于管理費用,故通過環境成本與管理費用之比來反映為了實現生態環境保護目標,企業成本費用中對環境成本的實際負擔情況。
(3)控制變量。為了排除其他因素的干擾,本文參考唐國平等(2013)、萬壽義和遲錚(2014)的做法,選取出口比重(EXP)、控股股東類型(NAT)、公司規模(SIZE)、銷售毛利率(GPM)、資產負債率(DAR)、年份(YEAR)及行業(IND)虛擬變量作為控制變量。此外,本文還控制了年份和行業的固定效應。
2.模型構建

為了檢驗環境成本內部化對反生態傾銷的影響,本文參考Nakamura(2011)的方法構建模型。考慮到環境成本內部化實施效果的滯后性,模型中均采用滯后一期變量。本文所構建模型如下:

其中,AD代表企業是否遭遇反生態傾銷;IEC代表企業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CONTROL 代表控制變量;i表示i 公司,t表示t 年,a0為常數項,a1、a2分別為變量的系數,μ為隨機誤差項。上述變量及其定義如表1所示。
本文選取2011—2017 年滬深A股中有出口業務的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根據研究需要對上述樣本進行了篩選,最終得到265家上市公司樣本,1855個年度觀測值。重污染行業的范圍是依據原環保部于2008年發布的《上市公司環保核查行業分類管理目錄》來界定,主要包括鋼鐵、煤炭、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造紙、紡織服飾、建材、礦物制品、有色金屬、石油加工、酒、飲料和精致茶制造、醫藥制造、化學纖維制造、皮革、毛皮、羽毛及其制品和制鞋等行業。樣本篩選過程如下:(1)剔除上市時間短于樣本期的公司;(2)剔除ST、*ST公司以及相關數據缺失的公司;(3)剔除資產負債率(DAR)大于1等存在異常值的公司。為了消除極端值的影響,本文對主要連續性變量在1%與99%分位數上進行了縮尾處理。
變量中企業環境成本和管理費用數據主要取自上市公司年度財務報告中的“稅金及附加”“管理費用”和“營業外支出”等項目。出口比重、控股股東類型、銷售毛利率、總資產額、總負債額等數據均取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反傾銷調查的數據取自中國貿易救濟信息網。實證部分采用STATA 13軟件進行數據處理。
1.描述性統計分析
本文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環境成本內部化變量的最大值為0.99,最小值為0.01,均值為0.1325,標準差為0.2605,這說明各企業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差別較大,且大多數樣本公司的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較弱;出口比重的最大值為0.9835,最小值為0,均值為0.2216,標準差為0.2188,這表明大部分樣本公司的出口額占主營業務收入的比例達到了兩成;控股股東類型的均值為0.45,標準差為0.497,也就是說,國有控股公司占樣本總數的45%,這說明樣本公司中非國有性質的略多;公司規模的均值為22.1623,標準差為1.1477,說明樣本公司的總資產額相差較大;銷售毛利率的均值為0.2315,標準差為0.1537,表明出口企業普遍能從出口貿易中獲利;資產負債率均值為0.4358,標準差為0.2013,這表明大多數樣本公司的資本結構合理,長期償債能力較強。
2.相關性分析
本文采用Pearson相關系數(r)來檢驗任意兩個變量之間的關系。通常情況下,Pearson相關系數的絕對值越大,相關性則越強。經檢驗,相關系數均小于0.4, 這表明本文所設定的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據此進行回歸分析的結論具有較高可信度。
3.回歸分析
表3的回歸結果(1)和(2)是以樣本公司次年是否遭遇反生態傾銷為被解釋變量。回歸結果(1)是僅加入環境成本內部化變量、年份和行業控制變量的回歸;回歸結果(2)是進一步加入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回歸結果(1)和(2)顯示,環境成本內部化變量與企業是否遭遇反生態傾銷變量在1%水平上顯著負相關,相關系數分別為-3.977和-3.919,即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越高,企業當年遭遇反生態傾銷的風險越小,本文的假設得到驗證。為了考察環境成本內部化變量在更長期限對反生態傾銷的影響,表3的回歸結果(3)是以樣本公司在未來兩年是否遭遇反生態傾銷為被解釋變量,并以2011—2016年為樣本期進行回歸分析,結果顯示,環境成本內部化變量與反生態傾銷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相關系數為-2.5。這表明,從長期(兩年)來看,提高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對反生態傾銷依然具有遏制作用。
4.穩健性檢驗
為了驗證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運用變量替代法來進行:(1)在其他變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選取凈資產收益率(ROE)代替銷售毛利率,然后進行回歸分析;(2)在其他變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以環保投資變量(ENI)代替環境成本內部化變量,隨后再進行回歸。通過以上變量替代的方法得到的結論與之前的回歸結果一致,本文的實證結果得到了驗證。
本文以2011—2017年滬深A股265家重污染行業出口企業上市公司數據為樣本,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實證檢驗環境成本內部化與反生態傾銷的關系。經研究發現,環境成本內部化變量與企業是否遭遇反生態傾銷變量顯著負相關,即企業提高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不僅對下一年的反生態傾銷具有顯著遏制作用,而且對下兩年的反生態傾銷也同樣具有顯著遏制作用。
根據本文的研究結論,筆者提出如下建議:(1)為了積極應對反傾銷尤其是來自于發達國家的反生態傾銷,我國應進一步提高環境標準和強化環境監管政策的剛性約束,并將環境成本內部化等指標納入到高污染行業企業績效評價指標體系,同時加大對環境違法違規企業負責人的處罰力度,以形成企業環境保護的外部“高壓”態勢。(2)政府應加大企業自主性環境成本內部化的政策扶持力度,對企業環保資產投資和環保技術研發支出應給予必要的政府補助,以此來鼓勵企業采用先進環保設備和環保技術,以及大力開展環保技術研發,縮短我國與發達國家在自主性環境成本內部化程度上的差距,進而規避國外對華反生態傾銷風險。(3)重污染行業應建立環保準備金制度,即企業應按照營業收入的一定比例計算提取環保準備金,預提時,一方面計入環境成本,另一方面應計入預計負債,該制度既符合污染者付費和會計上的謹慎性要求,也體現了稅收政策對企業環境成本內部化的支持,更是為企業日后發生重大環境污染事件時進行環境修復提供資金基礎。(4)會計核算中應單獨設置“環境成本”賬戶,用來核算各項與環境保護相關的稅費,包括制度性環境成本和自主性環境成本的發生和轉銷,并在利潤表中對環境成本專項列報,以滿足反傾銷調查機構等會計信息使用者對環境成本信息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