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珺
【摘 要】《三塊廣告牌》是演示心理學理論的典型案例。它描述兩個處于邊緣的有行為障礙的成年人遭遇創傷、傷害他人、得到支持、自我調適而終于有所改變的成長故事。
【關鍵詞】《三塊廣告牌》;心理學與編劇;行為矯正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23-0110-02
20世紀以來,心理學取得了長足的發展,歐美編劇名家多有深諳此道者,體現在他們的劇作中,其主人公的個人轉變常常就是展示心理學理論的案例。《三塊廣告牌》中的兩位重要人物——“憤怒母親”米爾德里德和“娘娘腔”警察迪克森,正是分別通過反省和練習,矯正了各自偏激與失衡的行為模式,在彼此和解的同時實現了自身人格特質的調整,邁向成熟。
一、平衡的艱難恢復
女主角米爾德里德是言語能力發達的人。影片一開始的人物形象建立階段,她的形象設計,包括明顯的唇紋、法令紋、前突的下巴都在強調其嘴部。米爾德里德的語言特點首先是充滿暴力,這使她能在與他人交往中占取優勢。但影片的第一場也立刻刻畫了她的內在矛盾——在以鋒利語言傷人的同時,其解救甲蟲的行為卻又可以稱得上是善良和溫柔的。隨著敘事的展開,觀眾能逐步發現米爾德里德言語的第二個特點——口是心非。面對威洛比警長時的冷漠遮蔽了她的關心與同情,面對敲詐者時的反問掩飾了她的恐懼和膽怯,這些或者可以算是具有正面意義的推進個人計劃和保護自身安全。然而,米爾德里德無法向自己解釋那對女兒脫口而出的詛咒。女兒的橫死,讓米爾德里德不得不直面自己言行不匹配造成的后果。她的愧疚已經無法彌補,她的悔恨需要“出口”。紅底黑字的廣告牌如同她的無聲吶喊。
此前,鎮上的人們把米爾德里德這位受害者的母親作為同情的對象,卻不知道她雖然已做出了行為的改變(影片中,現在的她即使白天也開車送兒子上下學),卻說不出一句與自己和解的“我錯了”。于是,米爾德里德鋌而走險,表面上又一次依照慣性使用憤怒和暴力的“言語”,然而,選擇威洛比為具體的“靶心”卻是在掩飾自己的真實目標——小鎮居民出于對警長的愛戴,群起反對之,于是她順理成章地得到了與眾人為敵的立場,得到了與“全世界”開戰的理由,可以與每一個人較量,甘心被所有人指責。
但是,這樣的自我孤立畢竟只能治標,要想治本,唯有勇敢面對自己。
拖鞋人偶的段落反映了米爾德里德通過分飾兩個角色,開始與自己對話,進行自我審視,從而開啟反省。向威洛比太太表達感謝時,她用語言承認和表達了自己的負面情緒(“我剛才害怕極了”),從而開始練習統合感受和語言,實踐整合。其后,她沖動地燒毀警局而傷了人;希望向幫助了她的侏儒朋友表示感謝卻又口出惡言;這是她行為調整過程中的反復階段。然而,因為持續得到威洛比、廣告商人、兒子、同事和廣告員等的幫助以及迪克森“追兇”行為的直接支持,米爾德里德的情感與現實需求分別得到回應、受到撫慰,她的內在平衡慢慢恢復了。因此,米爾德里德開始擁有回饋他人的積極表達的能力,通過贈送禮物,夸獎他人,她逐漸校正了自己。影片細膩地展示了她有所倒退、又終于有所前進的自我調適過程,對于觀眾具有說服力和感染力。
二、喜劇性的轉變與象征性的進步
作為女主角的“對照組”和“鏡像”,迪克森是行動能力發達的人。最初,他酗酒、懦弱、心智不成熟,有認識偏執,疑似智能不足。影片展示了迪克森與有著舊南方人思想的母親的一些互動,補充了部分他的性格成因和文化、教育背景。家庭中父親角色的缺席,使得迪克森對受到眾人敬愛的威洛比警長產生了類似對男性長輩的景仰和依戀。這位“精神之父”的自殺造成了迪克森情緒的巨大波動,令他薄弱的理智進一步失控,放任自己被情緒左右,并以暴力手段“報復”他所主觀認定的,可能僅僅因為與自己距離最近的“仇人”。緊接著他被解雇,在現實生活中付出慘痛代價,情緒失衡進一步加深。迪克森以燒毀廣告牌繼續發泄和安撫自己的悲痛,并因此引發了米爾的對抗行為,將兩人都卷入新的漩渦。
迪克森放火燒毀了三塊廣告牌(尤其是位置最靠后,內容為質問威洛比警長的那塊),這符合他的初衷,也符合他的人格類型。心理學研究統計數據顯示,縱火犯的精神病學診斷統計正是以精神發育遲滯及人格障礙者最多,精神分裂癥及酒精中毒次之。不過,火在本片中有著多重意義,它既是憤怒的外化,也作為人物轉變時內心情緒激蕩與積極心理能量升騰的象征。正是在米爾德里德的縱火事件引起的烈火背景中,迪克森因為閱讀了威洛比的遺信而有所觸動;隨后又因為得到被自己傷害的廣告商人的同情、照顧而感悟,如有神助地完成了轉變。
與女主角米爾德里德細致、寫實的轉變過程相比,配角迪克森如何在短時間內實現自律、自控,無師自通地進行大智若愚的社會表演,影片不再給出細節說明。其轉變過程因此顯得戲劇化,為影片增添了帶有荒誕感的喜劇色彩,調節了其他段落的沉郁與愁煩。從酒吧追兇開始,迪克森的傷疤、語氣等還帶有戲仿黑幫片的某種風格化特點,令人莞爾。從無理傷人的警棍到精心復仇的獵槍,迪克森與男性性征相關的意象發生了復雜程度的明顯改變。之前遍尋不得的警徽的找回也成為這一人物社會化/職業化“練習”結果已較為合格的表征。
三、成長:習得理性與愛
到了影片的尾聲,米爾德里德與迪克森殊途同歸地坐在一起。她與他都認同“我們可以慢慢來”“我們可以商量著決定”“我們可能做,也可能不做那件事”。她與他從各自偏向于自己性別的本能——女性的言語優勢與男性的行動優勢——向著代表人性光輝的理性思考前進了,從耽溺于情緒、固執于非黑即白的簡單二分思維向著可多元調適的融通性思維前進了,從與對自身生理性別典型特質的偏離向著中和男性與女性雙重優點的中庸、平和回歸了。米爾德里德與迪克森的轉變的結果是從外在的行為到內在的認識都有了進步,更加成熟。
所以,《三塊廣告牌》是描述處于邊緣的兩個有行為障礙的成年人遭遇創傷、傷害他人、得到支持、自我調適而終于有所改變的成長故事。因此,所謂“追兇”的結果才可以不是影片的結局。
當然,本片的特點還在于其對某些文化困境的展示和給出的溫婉建議。
《三塊廣告牌》對暴力行為的直接表現雖然觸犯了許多社會規范,卻又如此“真實”——種族歧視、家庭暴力、不遵守職業道德、濫用私刑、毆打女性與未成年人、縱火、層出不窮的謊言與語言暴力——世界如此混亂、無序,神明似乎已經失蹤。
接近“完人”形象的威洛比警長一方面聲明“不確定有沒有天堂”而采取了違反基督教教義的自殺;另一方面,又以德報怨地對家人、同事、服務對象分別給出或具有個人情感的私語或帶著神性光輝的規勸、支持。威洛比所環環設計的身前、身后事,使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的認識、能動性、公德、情感可以達到的高水準都得到有力的彰顯。威洛比體現了對“人”的能力的極大肯定,又不乏可為他人感知的世俗情感,其家庭兩性關系的和諧同樣是米爾德里德和迪克森的待發展目標。此外,不同年齡、種族、身份的小鎮居民們也不同程度地幫助了米爾或迪克森,他們同樣展現了作為人性基礎的善良的普遍,無私的可貴。
因此,當我們回想影片前半段,米爾德里德拒絕神父游說的理由——依“個體總是被其所在團體所定義”將神父群體做“有罪推定”——那么,人們似乎也可以因為以上種種人間善行的確實存在,而不必對這個世界僅僅報以憤怒與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