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凌晨三點街道的雨未眠

李阿宅

01.深夜游蕩遇見驟雨

飛機停靠在素萬那普機場時已接近零點。

此刻的曼谷新機場清清冷冷，旅客寥寥無幾，航站樓外包車公司女職員目光如炬，舉著同伴英文名字的接機牌，在一群中國人中來回環顧。

大概是深夜的緣故，歡呼雀躍了一路的大腦皮層，在汽車駛向酒店的路上已然偃旗息鼓。放下行李，換上裙子，幾個人穿過酒店悠長的胡同晃晃悠悠出去覓食。10月底的泰國尚未從雨季中脫離出來，雨水毫無規律可言。我們站在7-11的對面等信號燈，驟雨突降。雨水消解了悶熱，整個城市變得輕快。草綠色的出租車從眼前呼嘯而過，水花飛濺，仿佛呈現出一種暴力的美學態度。

幾個年輕的男孩兒女孩兒躲在7-11逼仄的屋檐下談戀愛，我竟然不自覺地看了很久。褶皺了的白色襯衣、被雨淋濕了的頭發，覆蓋住整條街道的綠茵以及喜歡的少年，這一刻的曼谷萬分溫柔，仿佛進入了某一部泰國的小清新電影里，帶著青春的氣息以及勃勃的生命力。

02.矛盾才是一座城市自由舒展的靈魂

向來不喜歡景點的喧鬧，于是第二天醒來，我們便一頭鉆進了老城的巷子里。曼谷是一個新與舊，現代和傳統，國際與本土，破敗與清新，已經水乳交融的城市。幾棟現代化的摩天大樓背后，是一片由上百年的兩層祖屋組成的老巷子。

我就是在這樣的巷子里遇見了那只貓和女孩兒。

那是一家賣鹵味的攤子，食物全都擺放在一輛陳舊的三輪車上。周圍的環境淹薺燎菜，暴露了主人為了生活，早已忽視了這些細節。那個看起來八九歲模樣的小女孩，就坐在這樣黯淡骯臟的環境里。

在我舉起相機的剎那，她用左手撩起亂糟糟的頭發，右手溫柔地撫摸著那只灰色小貓的腦袋，然后沖我嫣然一笑。和幾年前在高原上見到的那個藏族女孩兒一樣，她微笑純潔自然，如春風拂面，柔柔地軟軟地。我們蹲在地上查看照片，女孩的母親輕柔地便給她梳著頭發。母女倆一起看著我笑。她們目光柔和清澈，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一瞬間，我心里微微泛起的心酸感全都消失殆盡。

一個長著一張印度面孔頭發花白的爺爺，花幾泰銖在水果攤車前接過一片薄薄的西瓜，顫顫巍巍地塞進坐在一旁的老伴兒的口中，我和同伴不約而同，相視一笑，他開玩笑說：“This is Love。”

我們習慣了扮演上帝的角色，對那些生活在窘迫環境里的人投以憐憫的目光，卻忽視了不同的人對幸福的定義以及感知度的大不相同。據說當地居民對物質的渴望非常低，只要生活安樂，便也知足常樂，所以啊，泰國連續四年是全世界幸福指數最高的國家。

幾公里外的考山路夜市則像是老城區的對立面，散發著和曼谷其他街道不一樣的嬉皮氣息。這里被全世界的背包客稱作天堂，電影《海灘》中，萊昂納多就是在這里遇見了法國女孩Franoise。密密麻麻的耀眼招牌延伸到房體之外，來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們在塵埃紛飛的道路中來往穿梭。霓虹璀璨里的考山路，無形中展現出一種溫和的放蕩。

同伴帶大家去一家已經有幾十年歷史的酒吧“Roof Bar”喝酒，披頭士風格的歌手抱著吉他，戴著墨鏡在駐唱。幾瓶啤酒以后，每個人的情緒都被酒精和夜色點燃，不同國籍的人們拼成一桌喝酒吶喊，一起轉圈跳舞。

想起幾年前，陪外地的朋友在北方小城的燒烤攤上坐了整夜。他含糊不清地說，最討厭我這種喝酒時極度理智，似乎總是清醒著睥睨別人的失態與狼狽，永遠放不下戒備的人。然而此刻，或許是因為身處異國他鄉，所有的茍且齟齬都變得遙遠而模糊;又或者是那樣的氛圍下所有的放縱都理所當然。我肆無忌憚地跟著大家跳舞，微醺過后，跟同伴勾肩搭背，穿過人群，跳上鑼鼓喧天的蹦蹦車上，在徐徐的晚風中高聲唱著不成調的《光輝歲月》。

03.所有樂于揮霍的時間都不叫浪費

從曼谷出發去芭提雅的時候，恰好是黃昏，汽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一扭頭，車流的燈光、清冷的月光與緋紅色的晚霞交匯，昏黃光芒籠罩在身后。那一瞬間心里忽然衍生出一股揮之不去的孤獨感。世界之海浩瀚無比，我們的人生之舟渺小如斯。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么樣子，船將在何處停駐，抑或者一生靈魂都在碧波間漂泊。

芭提雅沒辦法給我答案，但是所有的煩惱與憂愁，都會在這里變成啤酒的泡沫，消失在如水的黑夜里。芭提雅物價極低，200泰銖就可以體驗一次正宗的泰式按摩，幾十塊錢人民幣就可以乘船去海島浮潛，二十塊錢的小費已然可以享受VIP待遇。

到達目的地，我們就迫不及待跑去租車行。150泰銖租來一輛紅色摩托，沿著海十幾公里的海岸線馳騁。沙白如銀，椰林叢生，耳邊回蕩著海風看落日從眼前緩緩滑過。有一天跟著同伴騎行去了郊區，返回途中卻被一群交警攔住，車子停穩后鑰匙立刻被收走。初來乍到，并不知道在泰國摩托車駕駛必須要有駕照，手足無措等了五六分鐘后在國內網友的提醒下，塞過去1000泰銖才終于被放行。心里一邊腹誹當地警察的黑暗面，又忍不住發出“真是難得的體驗”的感嘆。

芭提雅生活節奏比較慢，游客們懶洋洋地坐在食肆酒鋪曬太陽，或者拿支啤酒坐在海灘邊等待著陽光從黃色慢慢變成紅色，在路燈亮起的時候去隔壁市場買一袋水果消失在夜色中。一個獨自從挪威跑來度假的老頭兒和我們聊了一個下午國際政治以及人生哲學后，盯著灑滿整個天際的彤云說：“所有樂于揮霍的時間都不叫浪費。”

后來才知道這是約翰·列儂的金句。

04.每個人心中的那朵花都會開

某一個誰也不想回酒店睡覺的凌晨，幾個人一起沖向海邊，在安靜得只能聽見海水翻騰的時刻，躺在殘存著白日余溫的水中一起唱著我們少年時聽過的歌。后來幾個印度人喊著：“Let's dance！”沖我們走來，拍照合影要走了同行男生的手機號。天色漸亮，海水漸涼，凍得瑟瑟發抖從水里跳出來，再裹著從7-11買來的毛巾濕漉漉地往回走。

與那些曖昧的桃紅色傳說相比，天亮之前高聲縱歌，日出以后就歸于平靜，這可能才是泰國最迷人的地方吧。

離開泰國之前的晚上，在曼谷那家院子里栽種著熱帶植物以及綠色的草坪的青旅里，一個廣東的女孩子問我旅行的意義。在被各種雞湯裹挾著的時代，我們似乎習慣了把每一件事情都賦予上意義，可是沒有意義才是真正的有意義。不去計較結果，只盡心享受當下。二十歲出頭，背著行李在一趟又一趟綠皮火車中輾轉的我大概能滔滔不絕地把這個問題闡述上五分鐘，但那一刻，我用喜歡了很多年的一個作者的一句話告訴她，吃好吃的，看好看的，玩新鮮的，見有意思的陌生人，這是旅行的意義，也是人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