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莉娜
習近平總書記2017年12月28日在駐外使節工作會議上正式提出,“放眼世界,我們面對的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并且在2018年6月23日的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進一步指出,當前我國處在近代以來最好的發展時期,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而且兩者同步交織、相互激蕩。到了2019年的元旦獻詞,他又進一步強調,中國正面臨百年未有的大變局。國家領導人反復談到“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其深刻內涵有哪些?如何看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正在逼近第一個一百年目標之際,如何看待中國在大變局中的作用?在中國與世界的關系越來越緊密的大背景下,中國將發揮怎樣的作用?中國在哪些領域推動了世界的顯著變化?針對這些問題,本刊記者專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張蘊嶺教授。
三層內涵解析“大變局”
《領導文萃》:習近平總書記曾多次談到百年大變局,引起多方關注,對此表述您如何解讀?你認為大變局的內涵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
張蘊嶺: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無論是媒體還是學術界,都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進行了各種各樣的解讀。大家對這個“百年大變局”之所以這么感興趣,我認為背景主要是世界的確在發生巨大變化。中國領導人,特別是習近平總書記多次談到這個問題。習近平總書記2017年12月28日在駐外使節工作會議上正式提出,“放眼世界,我們面對的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并且在2018年6月23日的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進一步指出,當前我國處在近代以來最好的發展時期,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而且兩者同步交織、相互激蕩。到了2019年的元旦獻詞,他又進一步強調,中國正面臨百年未有的大變局。國家領導人反復談到“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我看來,是把世界的變局和中國的變局聯系在一起,提出來兩個同步交織的問題。百年大變局包含兩個方面的意思,其中百年是指長期的、長時間的、具有長遠意義的,中國一般用“百年”來表示長期的,比如漢語中有“百年樹人”“百年大計”;大變局就是指改變的是一些大的格局。 從世界來看,我把這個“大變局”的內涵主要歸結成三個大變局:第一個大變局是力量格局的轉變,它包含兩種轉換。
第一種是大國力量對比的轉換。二戰以后發生冷戰,美蘇兩個集團對抗,最后冷戰結束,以蘇聯的解體為標志,美國成為一家獨大的超級大國。當時曾經有人提出“歷史的終結”的判斷,認為從此以后世界將會走向一種以西方為主導的體制。但后來的發展并不是這樣,世界多極化、多元化的格局顯現,這個大趨勢還在變化。
在諸多變局中,變化最大、影響最大的是中國。我們看到中國改革開放后,只用了40年的時間就實現了綜合國力迅速趕超,在2010年,中國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其他的經濟指標也都在上升。按照預測,到21世紀中期以前,按經濟總量計算,中國將會成為最強的國家,超過美國。還有其他一些大國,比如印度、印尼等等,綜合力量也在迅速地提升,而原來的傳統發達國家中,一些國家綜合實力對比大大下降。這樣的大國之間的力量轉換是非常明顯的,因此一個力量格局轉變就是大國之間的力量格局的變化。
第二種力量格局變化,是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工業化以來,特別是二戰以后,發達國家占據主導優勢,發達國家經濟總量最高曾占到世界經濟的80%。后來越來越多的國家加入到世界體系,并且取得了快速發展,形成了發展中國家的群體性崛起。到今天,發展中國家,也就是非發達國家群體,其GDP總量已經占到接近世界GDP的一半,按PPP購買力平價計算,已經超過了發達國家。重要的是按照預測,到21世紀中期,發達國家GDP總量所占的比例將會遠遠低于發展中國家GDP總量,這也是一個力量轉換的大變局。
這兩種力量轉換會帶來一系列大的變化,涉及國際秩序、國際關系的準則、結構,還涉及到思想、文化、理念、價值觀等等。
《領導文萃》:您從力量轉換層面分析了大變局,也就是力量轉換的大變局,接下來,您認為大變局的內涵該從哪個層面分析?
張蘊嶺:我認為,第二個大變局,體現為發展范式的轉變。發展范式,主要是指一種發展的模式,這一模式到現在為止,主要是由從歐洲開始的工業化進程,逐步擴展到更多國家。 歷史上,是歐洲開啟的工業化推進,也就是現代化進程。傳統的工業化的基本特點是物化生產,也就是生產越來越多的物質產品,這種模式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家的加入,逐漸出現了問題,也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已經出現了資源生態能源危機,出現了氣候變化。顯然,以傳統工業化為基礎的傳統發展范式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因為還有更多的國家還在加入發展進程。更多的國家是什么概念呢?就是到21世紀中期地球上會有100億人,如果這100億人都走這樣的傳統的工業化模式,自然環境更加承載不了,全球發展的危機更重,氣候變暖,生態危機更嚴重,威脅人類的生存。
所以世界必須加快轉變發展范式。發達國家過去轉變發展范式主要是靠卸包袱,把它的落后產能轉移到后起的發展中國家,這樣的結果雖然部分地解決了自己的問題,但造成更多、更大的問題。轉變涉及到發展的理念、增長的結構,最重要的是整個范式。過去所謂的發展,就是生產更多的東西、增加物品的總量,這樣的方式是不可持續的。現在,提出了不少關于計量發展的新標準,比如,新的綜合國力指數,幸福指數等等,不再僅以GDP作為標準,不再僅僅以增加的物品總量為衡量標準。人們的觀念也開始發生變化,不同于原來的認為生產和擁有越來越多的物品才能越富裕、越幸福,生活方式的“非物化理念”越來越被接受。
從中國的發展看,我們從沿襲傳統的發展范式中取得了巨大的成效,趕超速度很快。但是,也由此帶來了非常嚴重的問題,比如,環境污染、環境惡化等問題。中國上一屆政府就提出了科學發展觀,這一屆政府提出了新發展理念。科學發展觀強調的是均衡發展,可持續發展;新發展理念突出的是轉變發展方式。發展方式的轉變是非常重要的,應該越來越成為世界的共識,由全世界來共同推動。這樣的轉變,不僅是對一個國家非常重要,對人類和整個世界都至關重要。盡管還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但是只能往前走,不能后退。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既基于新型發展合作的理念,也基于新型發展觀的理念,希望大家共同參與,推動后起發展中國家向新發展范式的方向發展。比如,“一帶一路”倡導產能合作,而不是產業轉移,這樣,就為推動新發展理念提供了空間與機會,可以通過“共商、共建、共享”的方式共同推動。
《領導文萃》:您所認為的大變局中的第三個變局是什么?
張蘊嶺:我認為,第三個大變局是正在興起的新科技革命。新的科技革命也就是我們說的第四次產業革命,與過去相比有著質的變化。第一次工業革命實現的是機械動力,也就是機械化,第二次工業革命是電氣化,第三次工業革命是自動化。這三次工業革命有一個特點,即它們都是支持傳統的發展范式的,也就是支持生產更多的物品,用更少的投入生產出更多的物品,這也就表明效率越來越高,而效率越高,則生產的東西越多。但是這一次科技革命不同,那就是以智能化、數據化為核心,智能化不同于原來的自動化,智能化意在滿足更為多樣豐富的需求,數據化可以通過生產更少的物品來創造更多的價值,甚至會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
比如,過去的以物質生產增量為標志的經濟發展,需要我們建設更多的鐵路、更多的公路、更多的汽車等等。而智能化的發展,會帶來很多新的變化,更節能、更環保、更有效率,大數據傳輸不需要原來的傳統基礎設施,不需要傳統的生產鏈,智能化大數據可以通過云傳輸改變生產分工和生產方式,可以把生產與消費變為“一體化”,從而改變現在的大產業鏈結構,構造一個大空間網絡,導致分散化生產。這樣,會改變我們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以智能化為核心的新科技可以解決原來我們面臨的很多問題。
《領導文萃》:基于您上述分析,現在提出大變局主要含義是什么?
張蘊嶺:我們在此時提出這個“大變局”,盡管還在初始的階段,但是已經非常明顯了。面對這樣的大變化,我們要研究它,認識它。特別是中國,要抓住大變局帶來的機遇,更好地發展自己,在推動把變局向好的方向發展上發揮更大的作用。
中國是一個大國,它的任何發展都會對世界產生影響,而且作為一個大國,它還要在世界中發揮重大的作用。因此中國談大變局,有兩個最基本的含義,一個就是要看到世界的變化、總體的大趨勢,另一個就是要聯系中國自身的變化。中國自身的目標是到21世紀中期,也就是新中國成立100周年時,實現民族復興的中國夢。中國身處這個大變局中,能否把握大局,與時俱進,抓住機遇,這很重要。同時,中國作為一個崛起的大國,要在阻止大亂、戰爭上起關鍵的作用。
中國主動推進全球秩序變革
《領導文萃》: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正在逼近第一個一百年目標。您認為,中國的發展在全球發展格局中處于什么位置?中國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扮演什么角色?
張蘊嶺: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百年大變局如果從中國的視角來看,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21世紀中期這一百年中,中國經歷了從結束衰落,到逐步改變,到快速發展這樣的歷程。中國最大的變化就是由跟上世界發展的步伐,再到引領世界發展的進程,這是一個大的轉變,中國承載了三個角色。
第一個角色就是自身可持續發展。我們得先搞好自己的發展。黨的十九大確立的經由2020、2035、2050三個時間段建成現代化發達國家的進程還在行進中。中國一則不走傳統大國的舊路了,而是要走和平發展道路;二則要用新的發展理念來實現新的發展。同時,中國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不走西方道路,建立一種開放、有自身特點,融中國的傳統與現代于一體的新的國家治理結構。
第二個角色就是新型大國。大國往往會對世界發展產生很大影響,過去的傳統大國崛起,主要是通過打仗擴張、爭霸,而中國宣布走和平發展的道路,提出要推動新型國家間關系、伙伴關系的建設,因此,要在世界格局轉換中發揮新的作用,扮演新的角色。
第三個角色就是引領者。作為一個新型大國,中國要發揮的作用有所不同,不能是隨大流,對國際事務不能是簡單的肯定或者否定,而是在重要的方面,特別是在大局導向方面,應該扮演引領者的角色,引領世界的發展朝正確的方向前進,通過自己榜樣的力量,通過自己的倡議,以及通過和其他國家的合作來一起推動世界的發展向正確的方向前進。比如,當前多邊體系面臨挑戰,中國一方面要保持自身的開放,同時也要聯合其他國家來阻止對于多邊體系基礎的破壞,并積極推動改革。比如,中國提出了“一帶一路”倡議,不僅是倡議,還要發揮引領作用。
《領導文萃》:從兩會期間通過外商投資法,到今年續辦進博會,中國市場日益向外資開放。換言之,中國是否是“變”的推動者?您認為,中國在哪些領域推動了世界的顯著變化?
張蘊嶺:如前所說,中國的推動作用,一是把自己的事情辦好,這體現在采取積極措施,保持經濟穩定增長,體現在擴大對外開放,通過外商投資法,舉辦進口博覽會等;另一方面,就是提出新倡議推動新機構建設,包括“一帶一路”倡議,建立亞投行、新發展銀行等。當今世界面臨許多新問題,新挑戰。特朗普搞美國第一、單邊主義、民粹主義等,導致世界發展中出現了很多的矛盾,比如發展不平衡的問題、財富集中的問題、環境問題,以及氣候變化的問題。在此情況下,中國的擴大開放,保持經濟穩定增長等舉措,對于推動世界進行調整和改革,解決當前面臨的這些大問題所起的作用非同一般。
從世界大變局的角度來分析,中國因素很重要,也很關鍵。中國需要世界,世界也需要中國,中國在推動世界新秩序構建方面既有責任擔當,也有角色擔當。
當今,世界很不安寧,中國有維護和平的責任擔當。比較過去的百年變化,也就在20世紀,大國崛起最終導致發生兩次世界大戰。現在也有一些很不安定的因素,中美之間存在所謂“修昔底德陷阱”問題,有人說進入了“新冷戰”。中國與美國有責任通過協商,而不是對抗的方式,來維護和平、處理好矛盾。同時,也要在制止局部戰亂,打擊恐怖主義、極端勢力上扮演關鍵角色。面對特朗普的保護主義,中國不是也轉向保護主義,而是要通過一些實際行動來體現和發揮中國的積極作用。現在這種時候最容易助長保護主義升級。上一個百年大變局的教訓就是30年代的大危機中各國采取“以鄰為壑”的保護主義政策,結果危機加重。2008年的危機以后,保護主義抬頭,特朗普的單邊主義很容易引發世界性貿易戰升級。中國在這種時候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通過談判解決分歧,不讓貿易戰升級。
《領導文萃》:一大批新技術新領域的涌現,全球技術變革,或者說第四次技術革命,也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構成要素。您如何看待中國在當前全球技術變革中的地位和作用?
張蘊嶺:我們過去之所以落后,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因為沒有抓住前兩次的科技革命。第三次科技革命我們抓住了一個尾巴,就是第三次科技革命最后期階段成熟技術出現的時候,我們通過改革開放,通過引進吸收、消化創造,實現了快速的發展。
在當前新科技革命出現的時候,因為我們已經有了良好的基礎,所以中國抓住了這次科技革命的潮流和機會。同時中國在這場新科技革命中,在有些領域已經世界領先,特別是在基于智能數據的通信網絡、跨境電商、大數據等領域,在這些方面中國是走得比較快的。
新的科技革命一方面有助于經濟發展更輕型化,推動新的發展方式、生活方式,從而真正使中國的發展可持續。傳統的發展模式出現了不平衡、不可持續的問題,如果能抓住這次科技革命,實現“輕經濟”,那么背的包袱就小多了,就能實現不同于傳統模式的發展,比如5G會改變通訊方式、傳輸方式,創造新的更大的新產業空間,或許會解決我們現在面臨的很多問題。
另一個方面,自西方工業化以來,中國在三次科技革命中基本被排除在外,如果能抓住這一次新科技革命的機會,在第四次科技革命中能處在一個發力和引領的位置,不僅對推動中國的發展,同時對于推動世界的發展也有很大的作用。因此中國倡導新的合作發展理念,也可以使技術優勢通過對外合作,如“一帶一路”建設等得到很快擴散,獲得發展的巨大空間。
實際上,新科技的競爭是非常激烈的。特朗普說過,“我們不能被其他國家超越”,所以美國在5G的發展上遏制中國,并且加大自己的研發和部署。但是中國已經具備了這樣的能力來推動新科技革命的擴散,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一大貿易國,是后期快速發展的對外投資國,我們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世界大多數國家都參與了,我們已經有了各種各樣的平臺,有了很廣闊的空間。在這種基礎上,中國通過加強新型發展合作,具備推動科技革命成果擴散的能力,也使得后起的國家受益,推動新發展方式轉變,那不僅僅是對中國自身發展的貢獻,也是對世界發展的巨大貢獻。
過去中國對世界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中國經濟總量的增加,最近十年以來世界經濟增量的三分之一是由中國貢獻的,有的時候還更多一些。今后,中國對于世界經濟的貢獻就不僅僅在于數量了,而是通過深度合作,推動新技術利用,有助于提升世界經濟發展的質量。
因此,我們應該進一步通過新型發展合作的方式推動網絡構建,把平臺做大,這樣,機會多了,平臺寬了,影響也就大了。
《領導文萃》:當前,中國與世界的關系越來越緊密,您很早就研究過世界經濟中的相互依賴關系,數十年過去,您認為,當前全球經濟依賴關系,有何變化?其中有沒有中國的貢獻?
張蘊嶺:我研究世界經濟的相互依賴關系是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當時定位在要研究世界經濟發展的規律問題。當時我選擇這個課題是想為中國的開放發展尋找理論依據。我認為,中國的改革開放不是一種權宜之計,而是一個符合世界發展規律的措施,因此開始找規律,找理論支持。無論從理論還是實踐的研究上,得出的最重要的結論就是:開放發展是一個規律。當然,世界經濟的相互依賴關系也是不均衡的,也有矛盾沖突。當時對于相互依賴的不均衡也做了很多的分析,提出在發展中逐步改變不均衡的問題。
如今,相互依賴關系已經不僅僅是一個理論問題了,更多是一個現實問題,各個國家、各個經濟體都已經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世界市場也是緊密聯系的,要深入研究相互依賴的結構,研究在參與中提升的問題,特別要研究開放發展中的利益分配均衡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世界經濟關系的結構發生了重要變化,其中最大的變化就是發展中國家的群體性崛起,國際對外投資也展現出雙向化、多向化的特點,而不是按照原來的理論,僅由發達國家向不發達的經濟體投資。由于分工,貿易交換融入到經濟發展本身,經濟對外鏈接也不是等成熟了才進行,而是一開始就是國際化的,這就是全球化的特征。在世界開放的空間中,任何國家的發展都是擁有了一個更大的空間,基于區域化的和全球化的更大空間。
《領導文萃》:在上述解讀分析中,您多次提到美國,中國作為全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如何處理同超級大國美國的關系?習總書記在談及中美關系時,多次談到“責任”二字,比如“中美兩國在維護世界和平穩定、促進全球發展繁榮方面擁有廣泛共同利益、肩負著重要責任”的表述,您是如何理解的?
張蘊嶺: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第一個變局就是力量格局的轉變。力量格局中最重要的是大國力量,而大國中最關鍵的就是中美。在這種變局中,最危險的就是大國爭霸。過去的大國之爭,最后都是通過戰爭來決定勝負,決定新秩序。我們在新世紀中應該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所以中國提出構建新型大國關系,提出和其他國家建立伙伴關系。中美關系是關鍵,中美如果打起來,或者發生貿易戰,那么不僅是損傷兩國,也會損傷世界。
因此,大國更要有責任意識,在新的百年大變局中,不能相互對抗,而是要為世界和平與發展負責。我們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世界已經連成了一體,每個國家都應該擔負起歷史的責任。
我曾經寫文章提出,中美應該共同創造歷史,創造沒有修昔底德陷阱、沒有通過戰爭分勝負的歷史,走協商對話合作之路,來共同承擔責任的歷史。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和美國的最大歷史責任,是實現沒有戰爭的權勢轉移,沒有大動蕩的發展范式轉變。這在人類歷史上是沒有出現過的。冷戰雖然是以非戰爭的方式結束的,但這是以一方的垮臺為標志的。在新的權勢轉移中,中美是不可能有一個垮臺而另一個全勝,因此,權勢轉移不是替代性的。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不跟美國爭霸,發生戰爭的幾率就小了,這也符合美國的利益。現實的發展新規律可能是逐步實現沒有戰爭的力量均衡。其實,中國上升的確不會導致美國衰落,而是實現多種力量、多種文明并存。如果是這樣,人類發展就可以進入到一種新的文明時代,走出歷史上大國爭霸,不同文明爭斗的歷史。如果我們能夠往這個方向去努力,結果就會很不一樣。
《領導文萃》:您在前面解讀分析中,也多次提到“一帶一路”倡議,您如何看待“一帶一路”倡議在世界開放中的重大意義。
張蘊嶺:“一帶一路”倡議自提出以來,也經歷了一個變化。最開始我國提出這個倡議,是有兩個考慮,一個考慮就是為中國的企業走出去提供一個新的平臺,所以我們提出了基于陸上的絲綢之路經濟帶,和基于海上的絲綢之路。另一個考慮就是中國要走一種不同于傳統的ODA(政府開發援助)路線,因為中國還是個發展中國家,而且中國也不能采取簡單的產業轉移的辦法。很多國家之所以落后、發展不起來,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基礎設施落后。中國曾經通過加大投入來改善技術設置,為經濟綜合環境的改善提供條件來實現發展。但是很多國家沒有這個條件,也沒有這么大的力量來發展基礎設施,因此,中國提出通過“一帶一路”建設使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搭建一個重要的平臺,來推動和改善他們的發展環境。而在產業的構造方面,中國不是簡單地把落后的產能轉移出去,而是通過產能合作培育當地的發展能力,就像是養雞下蛋,同時我們也從中受益。
經過這幾年發展,我們取得了很多成績,當然也有一些教訓。通過第一次峰會很大程度上凝聚了共識,而今年第二次峰會一個最大的變化就是,“一帶一路”變成了一個基于世界的新型發展合作方式,而不是區域性的。
“一帶一路”目前不是往西走了,而是也包括拉美了,而且全球都參加了,聯合國也已經通過好幾次決議提到要推動“一帶一路”建設,“一帶一路”已經變成一個全球性的合作平臺。2019年3月底意大利簽署了“一帶一路”合作諒解備忘錄,成為第一個與中國簽約的七國集團成員,對此我并不奇怪,亞投行在建立的時候也有歐洲國家參加,英國、法國、德國等一批歐洲國家都成了亞投行的創始國。隨著“一帶一路”的深化,我們會看到更多國家、公司參加。“一帶一路”是一個開放的平臺,人家覺得可以從中收益就可以參加,覺得還有疑問,就會再觀察看看,政府不參加,企業也可以參加。中國會繼續積極推動,只要不斷取得成效,陣容會進一步擴大。“一帶一路”倡議最重要的意義就是新型發展合作,是不同于原來的南北合作、南南合作,通過新的共商、共建、共享的開放框架而不是封閉的新的方式來進行合作,所以它提供的是基于世界眼光,基于未來發展的一種新型的合作方式。
今年第二次“一帶一路”峰會上,中國提出要提高質量、提高水平,主要是基于我們已經進行了幾年的建設,也汲取了一些教訓,因此提出要和大家共同建設高標準的、高水平的、有利于當地發展的,而且能夠讓更多的國家參與,國家不參與企業也可以參與的一個開放性平臺。這次峰會也涉及了企業論壇。企業的參與很關鍵,第一屆主要是由政府來推動大家增加共識,中國領導人也非常積極地跟其他國家簽訂合作協議,這主要是由政府來推動,來改善經濟環境。到了新的階段,就應該由真正的主角——企業來介入了,真正的“一帶一路”建設依靠的主要是企業。企業的介入會涉及到很多問題,比如說投資安全問題、效益問題、融資問題、質量問題等等,這些問題我想這次峰會會提供了一些更深的認識。
既然“一帶一路”倡議是基于世界的一種新的合作發展方式,并不會替代其他的合作方式,應該推動多種方式的相互連接,形成一個大的合作網絡。這樣,路子就會走得更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