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偉
“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王羲之描繪了蘭亭上名士們的縱情歡樂,又隱約傳達出一種獨特的生命境界。我將這種境界理解為:專注于當下,人便可以出離現實、擺脫時間。

相信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生命體驗———專注于一件自己喜歡的事,由淺識到深知,由深知到癡迷,最終達到精通嫻熟、融會貫通的境界。在這個過程中,生命跳脫了鐘表盤上分秒的規范,變得靈活而充盈。頭腦被一件事情塞滿,時間、空間被一并拋諸腦后,古人謂之癡狂。不癡狂無以成大器。正因為專注于當下,癡狂于所愛,所以能解放自我,融入自然,出離時間,覓得永恒。
人生有涯,沉溺于時間的人,最終不得不面對腐朽與毀滅,變成歷史長河中的一滴水、一粒沙。正如杜甫所言:“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要擺脫時間,追求肉身的永恒不過是癡心妄想。古來帝王皆求長生之道,卻終都消失于天地間。而反觀那些哲人智者,其肉身雖滅,精神卻歷久彌新,可見人類之精神礦藏是唯一能亙古長存之物。而人類精神生活中最真切、最鮮活的是對現實與當下的觀照。一個人沉溺于回憶過往,最終難免會產生“到鄉翻似爛柯人”的凄愴;而一味暢想未來,其思想也容易淪為空中樓閣。
而我們該如何在當下的境況中擺脫時間呢?我以為唯有深入,方可出離,去擁抱生活,而不是停留于淺薄的表面。古希臘哲學家克拉底魯曾斷言:“人一次也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這句話似乎在暗示:在時間的長河里,人們注定難以找到“當下”。“當下”并不存在于時間里,而是存在于生活中。綜觀民國文壇,大多數作家都愛寫歷史、寫革新,獨有沈從文善于以生命的視角觀察社會。他專注于日常的一草一木,于是字字句句皆元氣淋漓,書寫真實生活。他的文字出離了時間,卻從未離開過那座小小的邊城。
當下所提倡的工匠精神,其實也蘊含了這種深入與出離的辯證關系。偉大的匠人并非不斷重復同樣的工作。在一個個鮮活的“當下”,匠人將靈魂深入器物之中,出離時間與空間,便實現了一種解放和超越。回到王羲之生活的年代里,彼時的名士們又何嘗不是因深入當下而超脫了時間。嵇康打鐵,火星飛濺千載;劉伶狂飲,天地為其衣裳;阮郎撫琴,已成空山絕響。他們專注于一個個具體的“當下”,靈魂卻已出離塵世,直上九霄。“深入即出離”的哲學正是對抗腐朽、擺脫時間的訣竅。故此王羲之才會感慨“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我很難用語言來概括這種“深入即出離”的境界。思來想去,還是陶潛的那兩句詩最為貼切:“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教師點評
作者在文中展現了自己深刻且獨到的見解,針對“擺脫時間”的第二種方法談了自己對“深入即出離”的體悟———專注當下,投入所愛之事,方能解放自我,出離時間,覓得永恒。隨后,作者為這一體悟尋找到貫穿古今的證明,賦予其專注現實突破局限的積極意義。文中隨處可見思想的鋒芒、文字的張力,作者知識儲備的充沛、文辭運用的從容令人感佩。(左軼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