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要看蘆葦塘

朱聞麟

接到大哥鵬堅的電話，正在田間忙碌的鵬強才知道，哥哥已把母親送上了高鐵，此時正以飛快的速度向他居住的海城而來。

哥哥在電話中還說，自己正忙著幫村里進行新農村環境整治，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本想等秋后陪母親一起去的，沒想到這些天，母親天天吵著說要看看鵬強常說的那片千畝蘆葦塘。

“哥，媽的眼睛都看不清了，在家都得由你照顧，你怎么就放心讓她一個人乘車呢？萬一路上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對得起她嗎？”

正如鵬強所言，母親王阿妹早年就守了寡，為了兩個孩子，愣是沒再改嫁，含辛茹苦地把他們撫養成人。

令人欣慰的是，在母親和哥哥的全力支持下，鵬強不僅讀完了高中，還順利地考上了農大，成為一名大學生，算是給家人爭了光。

后來，兄弟倆相繼成了家，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本來母親該享享清福了，沒想到雙眼卻患上了白內障，原本一直明亮的眼睛，從此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眼前的物體幾乎看不清了。

為了便于照顧，母親自己要求留在大哥身邊，隨他們一起生活。只有在春節時，鵬強才會與愛人乘車回到老家，與母親和哥哥嫂嫂團聚。鵬強曾一次次地提起蘆葦塘，說這里以前還只是一片荒灘，開發旅游后，建起了休閑廊道，加上隨季的鮮花，行走在其間，仿佛就是仙子下凡到人間，成為一道浪漫的風景線。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母親的心里有了想看蘆葦塘的念頭。

知道鵬強擔心母親的安全，鵬堅把胸脯拍得啪啪響，十分肯定地說，這是媽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所以在送她上車前，鵬堅特地在候車廳找了個也到海城下車的大學生，把媽托給了他，讓他幫著照應下。為了保險起見，鵬堅還跟他互掃了微信，可以實時聯系。“高鐵到站的時間你也知道，到時你早點到站去接媽，應該不會有事的。”

聽大哥這么一說，鵬強懸著的心算是定了定。

大學畢業后，鵬強隨大學同學，也就是自己的愛人，來到了她的家鄉海城，憑著自己農大科班出身的本錢，也沖著海城生態大米這塊金字招牌，承租了五百畝土地，建起了強強家庭農場。嚴格按無公害生態化的標準流程種起了水稻。經過幾年的拼搏，農場很快步入了正規化生產行列，前期投入也在一步步收回。

雖說機械化能把勞動力解放出來，可為了確保達到生態大米的要求，除草還得人工與機械相結合才行，所以，每年的七八月份，對鵬強來說是最忙碌的時節，他得與幫工的農民一起，起早摸黑地下到田頭去除草。

接到大哥電話后，鵬強本想自己去接母親，突然間想到愛人小娟已有五個月身孕，此時正在家里靜養著。

同樣是從農家考出來的大學生，小娟也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人，不久前還跟著丈夫一起下到田間進行禾苗管理，只是鵬強考慮到這幾天天氣太熱，怕小娟身體吃不消，這才沒讓她出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讓她去接一下，這樣還能拉近婆媳關系。

想到這里，鵬強與幾個正在拔草的農民打了個招呼，把小車開回家，讓愛人準備準備，等會兒開車到車站去接母親。

臨走時鵬強告訴愛人，母親是吵著要看蘆葦塘才來的，可眼下母親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大可不必真帶她去看，接到她之后，直接把車開到自家農場，騙她說這里就是蘆葦塘就行了。

“這怎么行，蘆葦塘是蘆葦塘，稻田是稻田，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小娟反駁道。

“這個我知道。只是母親現在基本上看不清東西了。上次我們回去，母親還是靠著雙手摸著我的臉和身體，才知道是胖是瘦的。要知道，蘆葦塘看的就是那份滿目青翠的綠，頂著那隨風飄搖潔白的蘆花。母親去了也不白去，我們這一大片稻田，除了顏色不一樣，還是很壯觀的，看看也不錯的，你還能省下兩個來小時車程，不要累著自己。”

“行，我聽你的。”小娟說罷，開車走了。

很晚，小娟才把婆婆接回家。一家人難得團聚，自然很開心，其中最開心的還是母親，見到兒子后，就樂滋滋地談起看到的美麗景致，還真的像是親身到蘆葦塘去過一樣，說得鵬強是一愣一愣的。

看看身邊正在小憩的愛人，又看看興奮的母親，鵬強很是納悶。雖說心里很想弄個明白，可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還是不要說穿為好，只得“噢噢噢，嗯嗯嗯”地應付著。

就這樣一直聊到要開飯了，母親這才剎住車，走到鵬強身邊說道，“兒子，你曬黑了，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白面書生了。”

“媽，您的眼睛……”聽到這話，鵬強著實嚇了一跳。

“你個傻兒子，要是真看不見，我還會吵著要來看蘆葦塘嗎？會來看你與小娟嗎？還有，你大哥讓我一個人出門會放心嗎？”

三個反問把鵬強問呆了。看到兒子傻傻的模樣，母親開心地笑了，“是我讓你大哥不要告訴你，這次特地乘車過來，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的。你看看，我的右眼已經和以前一樣，能看清東西了。”

隨后母親告訴他，自己是享受到了政府的免費醫療福利，在市第一人民醫院做了白內障清除手術，換上了人工玻璃體，從此又能重見光明了。

“原來是這樣，接到大哥的電話時，我還在想，他做事一向細心的，怎么敢讓媽一個人出遠門，原來媽已和正常人一樣，能看清東西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說罷，鵬強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輕聲說道，“媽，我錯了，我還以為你看不見了，所以讓小娟直接把你接回了農場，想用稻田來糊弄你。今天時間不早了，明天我不下地了，和小娟一起陪你去蘆葦塘，你看好不好？”

“老公，別怪我，回來的路上，我特地繞了個彎兒，已陪媽去看過蘆葦塘了。”小娟插話道。

“我說呢，高鐵那么準時，怎么會這么晚才回家。你怎么知道媽的眼睛好了？”鵬強滿臉疑惑地問道。

“你個傻瓜，媽一出車站就奔著我來了，三歲小孩子都能明白，車站上那么多人，眼睛不好能做得到啊！所以上車后，我沒再多問，一腳油門就往蘆葦塘去了。我去車站的路上就想過了，即便媽的眼睛真的看不見，我也要帶她去的。家里的農場大是蠻大的，卻是靜悄悄的，遠沒有蘆葦塘那邊有生氣，充滿活力，這是能用耳朵感受得到的。”

“嗯嗯，還是小娟能理解我，也懂得體貼我。話說回來，蘆葦塘是很好看，很熱鬧，很喜慶，不過我家的農場也不賴，那里可是我們一家的希望啊。兒子，聽小娟的，明天我們就不去看蘆葦塘了，好看的東西也不能連著看，你還是一門心思放在稻田管理上吧，等真正空閑下來，我們再去也不遲。到那時，你不說我也會提起的。”

“一定一定，不管忙不忙，只要媽想去，我隨時都會帶你去看的。”

看到鵬強連連點頭，母親像是想起什么，“對了，來的路上，小娟和我商量好了，她的身子越來越笨重了，我要在這里多住上一段時間，一來是多陪陪小娟，二來嘛，也盼著我們的小寶寶出世，我要做個幸福快樂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