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良心賬

書劍

劉子華是個機關新人，一時間激情高漲，對未來充滿了幻想。可時間一長激情有些消退了，他發現機關內好多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這使得他有點迷茫。

正是夏季，這天下午頂著大雨劉子華坐公交車往鄉下老家趕，一出汽車站就看到老爸騎著電動三輪車來接他了。這是劉子華事先打電話讓老爸來接的，因為他帶回來一箱白酒，爸愛喝點白酒。

這時雨已停了，老爸見子華回來很高興，等見到酒不禁瞪大了眼睛，說：“子華，你給我買這么好的酒？不是亂花錢嗎？”

劉子華笑著說：“爸，以后喝酒一定要喝好酒，孬酒傷身體的。至于這酒嘛，也不算貴，我工資還蠻高的。”

劉子華知道老爸嘴上責怪，可心里美著哩，天底下爸媽都是這樣。

劉子華說著把酒搬上三輪車，自個兒也坐了上去，老爸一聲吆喝：“坐穩了，你媽包了餃子在等咱們，回家嘍！”

爺兒倆當即說說笑笑地往家開去，不一會兒到了小樹林，這是回家的必經之路。雨后的小樹林里空氣新鮮得不得了，不過因為天漸漸黑了，小樹林里光線有些暗，四下里一個人也沒有。

路有些顛簸，老爸正小心翼翼地開著，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咦，這是什么東西？”說著剎住了車。

劉子華一看，只見老爸下了車，走到路邊半人高的草叢，一伸手拿起一個人造革的小包來，“哧”的一聲拉開拉鏈，嘴里隨即第二次發出驚呼。

劉子華下車過去一看，只見小包里鼓鼓囊囊的全是大鈔。

劉子華呼吸有些急促，忙接過包數了一下，整整五千元。

劉子華一時嘴有些發干，說：“爸，這錢……”

卻見爸不急不慢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根，點著了，美美地深吸一口，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穩妥妥地說：“等一會兒，等失主。”

劉子華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因為剛才一剎那他的想法有些復雜。老爸這大半輩子雖然一直普普通通，但從不干昧良心的事。

一支煙抽完了，光線越發暗了，可是沒有人來領錢。就在這時爸的手機響了，是媽的聲音：“你們爺兒倆怎么還不回來啊？餃子都包好了，就等你們哩。”

老爸一聽快活地說聲：“來了來了，老婆子，餃子多包些，你兒子帶了好酒，我可要好好喝兩盅哩。”

老爸說著站起身，一揮手：“上車，回家，不等了，明天早上把錢交給派出所好了。”

又騎了一會兒，劉子華看到遠遠有一條小溪，便叫道：“爸，我有些渴了，要喝口水。”家鄉的溪水總是那么甜、那么清，喝到肚里最享受了。

老爸一聽忙停下車，爺兒倆來到小溪旁，伏下身用手捧起水就喝，老爸是個細心的人，沒忘了從車上拎下那個裝錢的小包。

正喝著，劉子華忽然聽到小溪上游發出巨大的轟鳴聲，一時間地動山搖，像萬馬奔騰，而且聲音越來越近，聲勢相當驚人。他正驚異，老爸大叫一聲：“不好，放水了，快跑！”

劉子華一下子明白過來，剛下過大雨，上游水庫開閘了，難怪這么嚇人。爺兒倆當即撒開腳丫子就跑。剛跑開，“嘩”的一聲，浪頭喧囂著奔過來，一時水花四濺轟鳴，又浩浩蕩蕩直奔下游而去。

爺兒倆驚魂稍定，剛要上車走，爸大叫一聲：“不好，包沒了！”

劉子華聞言大吃一驚，爸剛才帶著包，喝水時隨手放在腳邊，不想剛才跑時忘拿了。

爺兒倆連忙奔回到小溪邊四下亂找，可哪里有，肯定被水沖走了，又往下游找，希望包被溪水邊的樹枝石頭掛住了，可根本沒有包的半點影子。

老爸臉色煞白，后悔得直跌足，還要找，劉子華忙安慰道：“爸，算了，本來這錢也不是我們的，只當我們沒拾到罷了。天馬上就黑了，沒法找了，回家吧，媽肯定等急了。”

老爸說：“話不是這么說，我哪里是要這個錢，五千塊啊，人家丟錢的人還不心疼死？”

一路上老爸再也沒有吱聲，不用說心情郁悶極了。

等進了家門媽可高興了，忙著下餃子，又說兒子瘦了。正熱乎著，幾位左鄰右舍來串門了，說：“嗬，子華回來了？啊呀，都工作了，成大人了，以后一定有出息。”

劉子華忙問候大家，又掏出香煙，大伙一邊抽著煙一邊說笑著。就在這時有個鄰居隨口說道：“知道嗎，王大海家出事了，他把整整五千塊錢丟了！”

劉子華一聽心里就是“咯噔”一聲，再看老爸，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那鄰居又說：“說起來都怪個酒字。這幾年王大海家光倒霉，不是養魚蝕了本就是小病小痛沒個完，這不，剛消停幾天，他媽又病了，你說他哪有錢給他媽看病啊，便到鎮上跟他姐借了五千塊錢，誰知回來的路上被一個朋友撞見，非拉他喝酒，結果一下子喝多了，等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再一看，裝錢的包沒了，估計是酒后頭昏，把包給落到哪了。兩口子當即打了一架，王大海的臉都被他老婆撓破了，現在天都黑了兩口子還在外面找呢。可憐，昏天黑地的，又到哪里找哦。”

劉子華越聽心越抽緊，偷眼看老爸，老爸咬著牙神情剛毅，他忽然明白老爸要干什么了。

果然，老爸開口了：“我說，你們告訴王大海一聲，那錢，他們兩口子不用找了，因為被我拾到了，可是我忘性大，喝水時那包被水沖走了，怎么找也沒找到。不過請你們轉告王大海兩口子，這錢包在我身上，一定賠。”

鄰居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說：“子華爸，好樣的！”“子華爸，你一直是這樣的人，不服不行！”

大伙散后，一家人卻久久不言語，半晌媽小聲說：“大傻子，你不說，誰知道錢是你拾到的。”

老爸瞪眼喝道：“怎會沒人知道？天知道、地知道、我知道、兒子知道！”

媽還是不服氣，說：“好吧，錢是你拾到的不假，可是被水沖走了，干嘛就你賠？”

老爸大聲說：“在我手上沖走的，就該我賠！”他酒也不喝了，只吃了幾個餃子就草草睡了。劉子華和媽也沒心思吃，一家子在一夜無眠中度過。

第二天一大早門就被敲響了，不是別人，是王大海兩口子，王大海臉上果然兩道血杠杠，不用說是他老婆給撓的。

只見王大海一臉的畏縮，賠著笑說：“他大哥、大嫂，這個……”老爸和氣地笑著，讓他們坐，他們哪里肯坐，老爸就說：“是來要錢的吧？”

王大海手直搖，說：“不是要，是借。我在心里盤了盤，手頭有錢的只有大哥你家了，你家剛剛賣了兩頭豬，子華又工作拿高工資，這個，不是逼到這地步，我是不會開口跟你借錢的，我媽還在醫院里眼巴巴等著錢哩，大哥你看……”

劉子華在一旁聽著，心里一陣冷笑：說得好聽，還借哩，分明就是要！

老爸卻爽朗地笑起來，說：“放心好了，這錢，現在就給你。”說著就進了房間。過了一會兒拿出一沓子錢來，說：“大海，我家里只有三千，剩下的兩千過幾天給好不好？”

王大海兩口子一臉的喜出望外，連聲說當然好嘍，接過錢千恩萬謝地走了。

他們一走媽的眼圈就紅了，說：“你好，窮大方，咱好不容易攢的三千塊錢一眨眼就沒了，原指望兒子在城里買房時能湊湊哩。”

老爸臉色也不好，顯然也心疼這錢，可嘴上依舊死硬，說：“這錢本來就是人家的，咱這是還錢，不是借錢給人家，好不好？”

劉子華想了想，忍不住開口了：“爸，實際上從法律角度講，這錢咱家沒有多大責任的，即使賠也不會全賠的……”

老爸大喝一聲：“快收起你那法律，我只知道良心！我說，你進城工作時間不長，刻薄玩意倒學會不少。”

劉子華怏怏地回了城，這趟家回得窩心。機關工作繼續像白開水一樣沒滋沒味的，當然也有讓人心跳的時候，例如會有一些小小的甜頭。這天，劉子華又回到老家，他帶給老爸一條煙。

老爸一看香煙先是眼睛一亮，但轉瞬間神色怪異起來，語調生硬地問道：“子華，你告訴我，這煙是哪來的？”

劉子華笑笑，說：“哪來的？買的唄。”媽撇撇嘴：“你這死老頭子，兒子孝敬你香煙還不領情，難道是我兒子偷的？”

老爸生氣了，手指著香煙大聲嚷道：“你工資到底有多高就給我買這么好的煙？我一個種田的抽這么好的煙就不怕折壽嗎？你給我說實話，這煙到底是哪來的？還有，上回你帶回來的酒我一口也沒動，因為我同樣起了疑心，那酒太貴了，不是咱這樣的人家喝得起的。你不說實話，這個門以后就不要進了。”

劉子華頭上、身上的汗一下子就出來了，剛要回答，門口有人說道：“大哥在家嗎？”

劉子華回頭一看，眉頭皺起來了，是王大海兩口子，這是來要剩下的兩千塊錢了。劉子華這氣就有點上來了，說到底那筆錢跟我家并沒有多大關系，還要定了不成？

劉子華剛要發作，老爸已站起來了，熱情地說：“哦，我也正要去找你們哩。你媽身體好點沒有？我這就拿錢給你們。”說著就要進房里，誰知王大海一把拉住了他。

王大海伸手到口袋里掏啊掏的，最終掏出一沓子鈔票來，說：“大哥，我還錢來了。你數數，整三千，我們兩口子賣了西瓜，掙著錢了。”

這話一出劉子華一家全愣住了，老爸說：“大海，你說錯了，是我還差你兩千塊錢，你還什么錢啊？”

王大海老婆一聽頭直搖，說：“他大哥，你什么時候差過我們錢？只有我們借過你三千塊錢，你那錢可幫了我們大忙了，我媽身體全好了。”

劉子華媽一臉的暈乎，說：“這個，我真搞不懂了，不是我家老頭子拾到你家錢又給水沖走了嗎？”

王大海老婆說：“是啊，就憑大哥主動承認拾著錢這事我們就記在心里了，再說那錢你們也沒拿上身是不是？所以你們根本不差我們錢，是我們借你家錢，人得有良心。”

王大海兩口子說著放下錢，嘴里一迭聲地感謝著走了。

他們走了老半天，劉子華一家子才算回過神來，劉子華喃喃說道：“這叫什么賬？我越發搞不懂了，從法律角度講……”

老爸深深吐口煙，抽的是他自個兒的孬煙，一臉不屑地說：“快收起你的法律，在我們這兒，講法律，也講良心。老人們常講，頭頂三尺有神明，人做事，天在看，不要欺神昧心，懂不懂？”

劉子華久久回味著老爸的話，末了發自肺腑地說：“爸，您這番話厲害哩，還有大海叔叔做的事，我心里好像一下子亮堂了。不瞞爸媽，這段時間我頭腦里糊涂著哩。爸，這筆錢吧，說起來咱家也有責任，再說大海叔家正需要用錢，這么著，我馬上到大海叔家，送點錢過去，我一定要大海叔收下我的心意。”

媽一聽笑了，說：“我兒子心善哩。”

老爸卻只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說：“嗯，不錯，可你還沒告訴我這酒和煙到底是哪來的哩。”

劉子華一臉難為情：“是人家送的，人家求我辦事……”

媽驚叫起來：“兒子，你可不能做壞事！”

爸目光炯炯地說：“兒子，下一步你怎么辦？”

劉子華大聲說：“爸、媽，我知道怎么做了，不欺神，更不能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