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城·熊耳夫人

趙曉夢

01

再給我一點時間。這潮濕干冷的

深宮后院，這昏睡的海棠和蜀葵，

在慘白月光環顧下，已沒了往日的

佳期如夢。

掛滿淚珠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你

酒碗里的心思。盡管我的靴子藏著

身份的秘密，也得等你從碗底的

余醉中醒來！

你來自黎明，來自帶血的刀刃，

你有一雙溫柔錯愕的眼睛，

彼此對視，只一剎那的閃爍，

我想好了求生的說辭！

寒冷的清晨，我整理好衣衫出門，

成為你奪回神臂城的附屬品；

從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的附屬品，

熊耳夫人只是我的名號。

流離亂世的女人，在你海棠的

燦爛里，終究是有了位置。

馬背上的輾轉雖沒有鵲橋歸路，

閑置的深宮大院猶如寂寞牢籠，

我嬌羞的容顏終究得到時光眷顧，

即使隔著夜晚的河流，

也不會有怨恨壓向你柔軟的枕頭。

后院的心事，酒碗扶不起的惆悵，

哪怕月光環顧整個園林，也不會

再有似水柔情，移動窗格上小塊

月光。

02

后院是時間遺忘的地方，即使塞滿

松柏、竹林、芭蕉、池塘、長廊和

海棠，也藏不住一個人的孤獨。

亂世的秋千能把我蕩到釣魚城，

卻不能蕩出我想要的歸宿，席卷

天下的馬蹄無法讓一個女人恪守無常。

我置身的地方，

無法像樹一樣停留。徜徉水閣涼亭，

沉迷魚城煙雨，細數石壁千佛，

不過是與生命禮節性握手。

城墻上的號角吹落西市闌珊，

深宮的后院又在夜晚頭頂風寒。

干枯的海棠溢不出暗香，

再美的容顏也輕薄得不堪一擊。

身體落滿竹葉，每一步都發出聲響，

僅有的天賦都用在了掩飾與隱藏上。

那些糧食里掙扎的心跳，試探著

秘密的底線。我不是一個忘恩負義

的人，我是你們中間的一個。

03

脫水的池塘照不出你的疲憊，

寬松的衣帶甩不出縠皺波紋。

涼亭里的酒越喝越涼，石頭堵著

喉嚨酒液流得緩慢。你肩膀頂著

十萬顆腦袋，別離是你心中

苦楚所在。

江山已交出印璽，孤城挺不起河流，

社稷不過是貴族的錦緞，繡不出

煙熏火燎的花紋。只有窗影搖燭，

故鄉的屋頂升起白雪，你我的

生活才會抬起頭來。

那么多的眼睛漲滿渴望。望斷高城

的石頭可以放下，讓熟悉的面孔，

熟悉的聲音，都有花月春風的黎明。

04

一雙靴子的秘密，只是搬走你舉棋

不定的石頭，城門從里面打開的

那一刻，我并不比現在孤獨。

迷霧散去的大地，沒有馬蹄的灰塵，

浩大的人群將我隱身，如黃昏消失

曠野，如青萍消失水面。

仿佛從未來過，也從未啟程。

春風正彌補瘡痍。現實雖未見得

比以前更好，但也未必更差，

離開是為了不再失去。這是我的

命運判決。我固執地消失，

仿佛自愿放逐。你們看到的未必

就是已發生的。

后人記住了我靴底的秘密，

卻忘了名字。你若想我，

就到后院竹林來吧！

節選自長詩《釣魚城》第八章

詩中人物：

熊耳夫人，釣魚城之戰中最具傳奇色彩和爭議的女子。其生卒年不詳，有人考證她姓宗，因嫁給蒙軍將領熊耳，從俗隨夫稱熊耳夫人，系西川行院王相李德輝之外妹。景炎元年（1276年），張玨由合州遣兵收復瀘州神臂城，熊耳戰死。熊耳夫人于武勝軍為王立所俘，謊稱姓王，與王立認為義妹，實為寵室。熊耳夫人致書李德輝，王立開城降元。忽必烈下詔：“魚城既降，可赦其罪，諸軍毋使殺掠，宜與秋毫無犯。并授王立為懷遠將軍、合州軍民安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