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共享單車押金的屬性及規制方式

左海寧

摘要：2018年12月，共享單車OFO小黃車宣布新的退押金政策，導致大量用戶擠兌，無法按照規定時間退還，押金問題又一次成為社會熱議話題。由于缺少對共享單車押金的規制，企業極易發生挪用用戶押金的行為，損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本文著重研究共享單車平臺收取押金的性質以及引發的法律問題，并對押金的監管方式提出個人見解，以期對該問題的完善起到積極作用。

關鍵詞：共享單車 押金 押金規制 押金性質

中圖分類號：D92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12-0058-03

共享單車行業的興起給人們的出行帶來極大的便利，它與公共交通工具一起服務市民的出行，兩者具有天然的互補性。然而隨著這幾年的快速發展，共享單車行業也逐漸暴露出一些問題引起很大的爭議，首當其沖的就是押金問題。2018年2月9日，交通運輸部副部長劉曉明在國務院例行吹風會上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目前共有77家共享自行車公司共投資了2300萬輛共用自行車，其中20多輛已關閉或停止運營并產生過退押金難的問題。2018年12月，中國共享單車行業開創者OFO小黃車宣布退押金新政策，導致大量用戶擠兌，共享單車行業步入寒冬。如果這些企業經營困難或者發生破產情形，消費者將會面臨無法退還押金的狀況。共享單車押金問題不僅與消費者合法權益息息相關，而且影響到國家的經濟秩序。

一、共享單車押金之定性

押金作為一種擔保方式在民商事活動中廣泛運用，擔保的是押金的核心功能，這也是押金被廣泛運用的原因，但是法律并沒有對押金性質進行具體的規定，關于它的性質，學術界有很多觀點，這些觀點都有其優勢但是也存在缺陷。而共享單車作為押金的一個分支，對其進行定性的前提是對押金的屬性進行分析，與押金一樣，共享單車押金也存在著爭議。

（一）押金的法律性質學說

1.不規則質權說

羅馬法上認為金錢是不規則質，設立普通質權的前提是特定物，而押金的標的——金錢屬于不特定物，質權是一種不轉移所有權的擔保物權。押金這種擔保方式與其他財產擔保不同，貨幣適用占有即所有的規則，押金的繳納意味金錢的所有權轉移給債權人，這與質押的法律的規定相違背。因此，根據物權法定原則，押金作為特殊的質押，質權的設立意味著貨幣所有權的轉移，因此不能直接設立質押。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司法解釋》第八十五條規定，金錢可以“特定化”設立質權，很好地解決了金錢“占有即所有”規定對物權擔保規定的沖擊，使得物權法形成較強的穩定性和連續性。如果押金在交付時進行了擔保法解釋第八十五條規定的特定化，并且符合質權設立的其他條件，則債務人交付押金就可以設立質權。

2.債權說

債權的基礎是債權債務關系，使得債權人擁有權向債務人主張給付的權利。基于此學說，押金關系是一種債權債務關系，交付押金的一方有權要求收取押金的一方返還押金。這一觀點存在其合理性，即債權說將押金從物權的范疇中剝離出來，避免了物權法上的沖突。債權說將押金定義為一種債權雖然避開了物權法的鋒芒，但是也存在一定的缺陷。一方面，押金的主要功能是擔保，而債權的擔保屬性稍弱，我國立法對債權擔保還不完善，因此將押金關系定義為債權債務關系不足以體現押金的擔保功能;另一方面，該學說將押金關系中的當事人進行了矛盾化，繳納押金的一方若主張債權權利，請求對方返還押金，那么對方很可能基于缺少擔保的理由解除主合同，這不利于經濟的發展，也破壞了民商事關系的穩定性。

3.讓與擔保說

該學說認為押金與抵押權、留置權等典型擔保方式不同，押金是非典型擔保。讓與擔保的顯著特點就是會將抵押物的所有權轉移給債權人，我國法律雖然沒有明確規定讓與擔保，但讓與擔保已經成為一種廣泛使用的擔保方式。將押金納入讓與擔保的范疇，既不會破壞金錢占有規則的特征，在社會實踐當中該學說也容易操作。實踐中，合同雙方當事人經常會規定押金條款，比如租房合同中的押一付三的約定，承租人在租房合同到期后，如果承租人沒有損害房屋及其附屬設施，并且按期繳納房租無違約事項，則出租人應當將押金全額退還承租人;淘寶店鋪店主需要向阿里巴巴平臺繳納一定的保證金用以擔保店鋪商品的質量，以便于消費者從押金金額范圍內獲得一定的賠償。但是由于立法的空白，讓與擔保一直被認為與物權法定原則相違背，讓與擔保的物權法地位一直未被確立，將押金定性為讓與擔保缺少法律上的認可，該學說無疑會對我國物權法定原則構成挑戰。讓與擔保雖然不是一種物權，但是民法上注重當事人之間的合意，因此通過合同的形式來實現讓與擔保的目的在實踐中不在少數。但物權的效力過于強大，物權的種類需要法律明確規定，而讓與擔保的擔保方式與其他典型性擔保有著明顯的不同，為了法律的穩定性，即使在民法發展較為完善的德國也沒有將讓與擔保寫入民法典當中。

（二）共享單車押金與傳統押金之區別

剖析共享單車行業的商業本質是明確共享單車押金屬性的第一步。“共享經濟”的核心是解決資源利用不平衡的問題，提高利用率;“共享經濟”可以整合資源，減少資源閑置造成的浪費。但是共享單車卻與此不同，名義是共享經濟但與共享的本質存在區別，無論是摩拜、OFO，還是小藍單車、小鳴單車，都是典型的B2C分時租賃的業務模式，共享單車借助了互聯網技術，使用戶和企業之間通過各類App形成密切的關系，消費者可以隨時隨地享受自行車租賃服務，企業亦可輕松進行自行車租賃業務，將傳統租賃產業輕量化，大大減小運營負擔。這種商業模式并非共享經濟。作為擔保的一種方式，押金的存在有著維護交易安全的重要作用。與傳統租賃行業相比，押金發生了重大變化，但也存在在共同點。

首先，與傳統押金最顯著的區別就是押金的收取方式上，傳統押金收取模式為“一物一押”，共享單車押金為“一人一押”，也可簡單地理解成“一物多押”，由于投入車輛的數量遠遠小于用戶的數量并會被不同的人使用，因此同一輛單車會收取多個用戶的押金。另外，在傳統租賃中，用戶使用車輛（物品）結束后，消費者會即時申請退還押金，而收取押金的一方也會在評估消費者的使用情況后將押金予以退還;但是共享單車不同。對消費者而言，每次要重新繳納押金才能使用單車顯得過于煩瑣，因此用戶一般不會主動申請退還押金。對企業而言，用戶在歸還單車之后也不會主動將押金退還到用戶的賬戶;因此就導致了大量的用戶沒有用車，押金卻一直在企業的賬戶中聚集形成數額龐大的押金池。

其次，押金一般具有預付性，押金是可以用來預付抵扣消費費用，例如酒店收取的押金，房客在住宿期間消費了房間內的商品，在退房時，可以直接從押金中扣除，但共享單車押金卻無此功能。交通運輸部在內的多個部委聯合制定出臺的《關于鼓勵和規范互聯網租賃自行車發展的指導意見》中明確規定，企業應該嚴格分開押金與其他資金，建立專門賬戶專款專用。企業也在押金條款當中明確規定，用戶的押金不能抵扣用戶的消費費用，因此共享單車押金的預付性無從談起。

再次，押金可以具有懲罰性，即沒收押金。用戶在具有嚴重的違約行為時，懲罰性會發揮作用，比如拍賣押金，競拍人因自身原因無法進行拍賣時，拍賣方將不會退還押金費用。但是在共享單車行業中，即使用戶損毀單車，也是在一定份額內予以賠償而不是全額沒收消費者押金。兩者是存在區別的。

綜上，與傳統租賃行業的押金相比，共享單車押金不論從押金的收取模式上，還是押金的功能上，都存在明顯差異。因此，傳統押金的屬性與功能都與現今共享單車不同，對共享單車押金要單獨定性。

（三）共享單車的押金屬于一般性擔保

押金以貨幣為標的承擔擔保功能，由于貨幣的種類特性具有高度流動性，通常適用占有即所有原則。但共享單車押金不是金錢質押，其屬于一般性擔保。

1.設立金錢質押的“特定化”要求

根據《擔保法解釋》85條的規定，債務人或者第三人將其金錢以特戶、封金、保證金等形式特定化后才能設立金錢質押。設立金錢質押需要要求押金賬戶在形式上以特戶、封金、保證金等名稱區別其他賬戶，用以滿足擔保物權公示的效果。按照主流債權說的理論，貨幣采用“占有即所有”規則，押金在繳納時已經轉移占有。若將押金以“特戶”的形式出質，須具有強大的公示性與一般的賬戶相區別。字面意思的區別或者僅僅在銀行與企業之間約定該賬戶屬于押金賬戶，而不能讓用戶知悉“特戶”的存在。擔保法解釋第85條中的特戶具有嚴格的要求，需在用戶之間形成強大的公示力，這樣才能實現金錢的特定化。共享單車企業與銀行是否設立專門的押金賬戶實現“特戶”的功能無從考察，2017年酷騎單車負責人聲稱與興業銀行設立專戶用來管理押金，但興業銀行方面予以否認。即使企業確實與銀行設立賬戶，那么也不足以形成公示效力。一方面，企業并未在押金說明中明確表示已設立了專門賬戶，用戶并不了解專戶的存在;另一方面，隨著用戶越來越多，賬戶內金額始終在變動，無法實現封存的效果。

2.雙方當事人須具有設立質權的合意

與一般的法律行為相同，設立質權同樣需要具有明確設立質權的合意并且訂立質押合同，但是事實上共享單車企業手機應用中的押金協議和用戶協議并設立質權的合意，共享單車企業沒有在其押金協議和其他文件中向用戶要約，兩者也沒有訂立書面的質押合同，這都與法律的規定相違背，因此金錢質權無法設立。

總結而言，共享單車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共享模式”，與共享存在本質的區別。其是基于互聯網的自行車租賃服務，其押金模式和傳統租賃押金有著明顯的差異性。但兩者都具有擔保的一般功能，在對共享單車押金是否能定性為金錢質押問題上，筆者持否定態度。金錢要設立質權須實現“特定化”，建立“特戶”，進行封存，并要對該“特戶”進行公示。另外用戶與企業沒有在設立質權上達成合意，因此無法設立金錢質權。但是共享單車具有的擔保屬性是毋庸置疑的，實踐當中也鮮有訂立押金質押的例子，這不會影響對押金擔保屬性的認定。比如賓館押金收取，但仍具有擔保的屬性。押金是一種以金錢為標的物的一般擔保，當用戶的用車行為對單車造成毀損、丟失時，共享單車公司可以對用戶的押金進行一定程度的處理，比如用押金折抵損失。

二、對共享單車押金規制之必要性

共享單車押金“獨一無二”的收取模式使得單輛自行車收取的押金形成累積，導致押金總金額遠遠超過單車的實際價值，使得押金很大程度喪失了擔保功能。同時，正如上文提到，消費者在用車之后一般不會立即申請退押金，企業也不會自動將押金退還，從而使得押金池越來越龐大。據中商產業研究院預測，2018年國內共享自行車用戶規模將達2.98億人，保守估計，共享單車行業押金池累積超過200億元。數量龐大的押金池，共享單車企業無法退還用戶押金事件頻頻曝光，再加上對共享單車押金監管的空白，消費者對加強押金規制的呼聲越來越強烈，因此加強對共享單車押金的規制具有十分現實的意義。

第一，為了保護消費者合法權益，加強對押金的監管可以極大程度避免當出現經營困難時，共享單車企業“無錢可退”。共享單車用戶數量龐大，押金數額龐大，如果放任共享單車押金的野蠻生長，企業將會肆無忌憚地挪用押金，嚴重損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第二，保持金融市場的穩定性需要對共享單車押金予以規制。有些學者認為押金大量累積已經讓共享單車押金具備了一定的金融屬性，但共享單車押金的本質是一種一般擔保手段，可是有些共享單車企業收取押金的目的不是為了保障用車行為的文明和標的物的安全，而是作為一種投資手段在市場上大行其道，如果疏于監管，將會給金融秩序帶來沖擊。目前來看，共享單車行業盈利模式不明顯，各大平臺爭相進行燒錢以獲取更多的用戶注冊量，僅僅依靠租賃費用根本無法實現盈利。這就導致共享單車企業將數額巨大的押金投資于金融市場，獲取利潤，但金融市場的高風險性極易引發投資失敗，一旦企業挪用用戶押金進行金融活動并失敗，不僅會對消費者造成損害，而且也會對整個金融市場的穩定性造成沖擊。

三、共享單車押金之規制措施

既然共享單車押金是一種一般擔保手段，不屬于金錢質押，對共享單車押金的監管也要始終立足于此，要積極尋求適當的手段，既不能阻礙市場經濟的發展，也要為企業創造良好的發展環境，為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保駕護航，實現社會治理與企業共享的局面。

（一）推行免押金政策

一味地追求監管措施并不是一件“好事”。首先，要明確監管的主體，使監管政策得到具體的落實，還要把握好監管的尺度，不宜管得過嚴過寬，也不能放任不管;其次，監管需要多個部門參與協作。政府部門對共享單車押金的監管需要占用行政資源，意味著要增加國家的財政和納稅人的負擔;最后，當前我國行政體制改革，國務院號召國家各級行政部門要簡政放權，對共享單車的監管無疑會賦予行政部門更多的權力，這與我國的現狀不符。因此，最好的監管方式就是無監管，無監管的前提就是免押金。

2018年5月，摩拜單車首次在全國推行全面無門檻、全面免押金政策，新用戶無須交納押金即可享受騎行服務。OFO小黃車也有類似政策，其與支付寶合作，規定只要用戶的芝麻得分高于650分，即可享受免押金服務，這一系列措施取得不錯的效果。盡管當前我國的征信體制不夠完善，不能完全推行信用免押金的方式，但是仍要積極尋求多種方式的免押金政策，比如高信用用戶為低信用用戶進行擔保實現免押金。隨著我國征信體制的完善，實現信用免押金，將會大大緩解有關部門對共享單車押金的監管壓力，這一措施也會完全消除因押金帶來的負面影響。

（二）引入第三方機構托管機制

共享單車押金是一種擔保方式，其所有權仍歸消費者，企業無權隨意使用戶的資金，但是對押金不加以利用又會造成資源的閑置，不利于經濟的發展。共享單車押金資金池的監管要滿足“隔離企業運營風險”和“資金充分利用”兩個條件，還可以將用戶押金交由第三方機構托管。一方面，由共享單車企業作為委托人將用戶押金交付第三方機構管理財產，保證資金充分利用;另一方面，托管的財產區別于企業自有資金，企業出現經營困難或者破產危機時，托管人依然可以有效管理資金，隔離企業經營風險。當然，要對托管機構進行嚴格審查，避免因為托管機構資質不足或者能力不夠而損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三）實行押金準備金制度

銀行業普遍實行準備金制度，用來規避用戶擠兌的風險，共享單車押金也可以實行此種制度。確定一定數額的準備金存入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防范因用戶擠兌帶來的風險。

（四）完善公司治理體系，改善合規管理能力

共享單車押金作為一般性的擔保手段，雖然所有權仍屬于消費者所有，但是通常情況下，企業掌握著押金賬戶，極易發生私自挪用用戶押金的行為。使用用戶押金作為公司重要決策，要杜絕創始人、CEO“一言堂”現象的出現。一方面，提高企業的規范意識，加強合規管理能力，為了規范押金的收取、管理，我國交通部聯合多部委發布了《共享單車指導意見》，要求設立專戶、專款專用，并且即租即押，即還即退。另外，各地政府因地制宜也相繼制訂一系列的文件對押金問題進行規制，企業應該嚴格遵守、落實這些規定;另一方面，建立健全共享單車押金使用的信息披露制度，企業在動用用戶押金進行投資或者其他事項時，應該將信息進行公開以保護用戶的知情權。

四、結語

共享單車作為互聯網時代的產物，并且獲得不錯的發展，共享單車的商業模式正在得到市場的肯定。但是它與共享經濟有著本質區別，共享單車是利用互聯網技術建立的互聯網+租賃的商業模式。共享單車押金作為擔保的一般手段，有其自身的特點。法律沒有禁止企業收取押金，反而在民商事活動的鼓勵收取一定數額的押金保證合同的合法履行。但是由于當前沒有明確的法律規范對共享單車押金進行良好的規制，一旦企業出現經營困難，極易引發押金無法退還的問題。因此，通過各種的規制手段，特別是是免押金政策，有效減小甚至消除因押金產生的風險，促進共享單車產業的健康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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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