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水

一輩子研究詩歌的博士,對文學的貢獻可能還不如一輩子只寫了一首詩的人。也不曾有一個壽司學博士學位,可用來表彰舉世公認的“壽司之神”小野二郎。
讀博可以說是個相當中國式的執念。自古以來,國人對知識分子的崇拜,與當前對于博士的誤解混雜在一起,讓博士學位在中國變得更加光芒四射。
現代意義上的博士作為一種學習水平標準存在已久,但在中國其實仍是個頗為年輕的概念。在中斷了幾十年后,1980年我國才恢復學位制度;1983年共和國建立后的第一批博士正式畢業,共計18人,他們的學位授予儀式在人民大會堂舉行。
如今,國人對于博士的理解似乎仍徘徊在初級階段。一個古老的漢語詞語被套用在一個西方舶來的學術等級概念上,翻譯的一時偷懶,制造了之后很多的誤會。按照博士教學設置的目的和內容來看,博士須在一項專門的學問中進行極為深入和細化的鉆研,以獲得某種原創性成果,進一步拓展這一特定學問的知識邊界——所以博士并不“博”,它只要你“專”。
美國猶他大學教授馬修·邁特如此解釋“博士”:人類的所有知識可以比喻成一個大圓,小學畢業時只懂得圓心的一點……碩士畢業后,仍然不斷閱讀科研論文,到達人類知識的最外沿——也就是圓周,“你專注在一個點上,咬緊牙關使勁推上幾年……直到有一天,你在人類知識的邊沿推出了一小包。這個由你捅出來的小包,就叫博士”。
這其實是個比較客氣的解釋。事實上,到了知識門類繁多、高度細化的今天,很多博士并沒有在人類知識的大圓上捅出小包。而很多人咬緊牙關折騰幾年,只是讓人類知識大圓變得更擁擠冗雜。
但人們顧名思義地覺得博士應當是知識淵博之人,且對博士寄予很多與之并不相符的期待。比如一些三甲醫院現在明文指定招博士甚至博士后當醫生,但一個一直在讀書、做實驗、寫論文的醫學生在治病救人上很可能不及一個臨床經驗更豐富的醫學生。不少國有企事業單位的招聘啟事里,也體現出對于博士的執著偏愛。
并沒有證據顯示學歷高的人能力更強,但博士學歷在很多地方不僅能讓你多拿一些工資,甚至還成了升遷的一大參考標準。
人們最初對于博士的憧憬為博士在社會上帶來了不少功利層面的回報,這些回報又反過來吸引更多人讀博。讀博在一定程度上變異成了功利者的牌照、虛榮者的門面、逃避者的去處。
但當一個人動機不純,或缺乏對追求純粹知識的高度虔誠時,讀博是很痛苦的,拿學位是很艱難的,中外皆然。我國每年有近2/3的博士研究生不能正常畢業;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一份針對博士生精神健康的調查顯示,有47%的博士生患有抑郁癥,其中更有10%想自殺。
正路不好走,自然有人要開辟邪路。只是造一個偽博士的邪路并不好走,比在方鴻漸那個信息不暢、難于查證的年代要難上許多。你需要足夠硬的后臺,開足夠多的后門,找到一個合適的代筆,然后花不少錢發核心論文……好不容易把學位搞到手,還要時刻忐忑、處處小心,避免如翟天臨般被一句不經意的話打回原形。
縱然黑白兩道都不好走,博士的數量卻仍在持續增長,容納博士的地方開始變得不夠了。供需失衡帶來的沖突也讓博士的面貌光怪陸離,他們從曾經光芒四射的高級知識分子,變成人們眼里高分低能的呆子、孤立自閉的怪人、高不成低不就的失意者。
博士頭銜甚至能讓女性淪為相親市場的底層。方鴻漸父親那代人的觀念直到今天都有市場:“女人念了幾句書最難駕馭。男人非比她高一層,不能和她平等匹配。所以大學畢業生才娶中學女生,留學生娶大學女生。女人留洋得了博士,只有洋人才敢娶她,否則男人至少是雙料博士。”
博士的光芒在減退,功利的回報也在銳減。首先工作就不好找,大多數崗位并不需要博士級別的專業知識,博士的能力和年齡不占任何優勢。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的數據顯示,美國新畢業博士的就業狀況20年間每況愈下。1991年有51%的博士能在畢業時找到工作,2011年下降至37%。
博士的收入也并沒有高人一等。2011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博士發展狀況》一書的調查數據顯示,博士平均每月可支配收入低于3000元的占37.5%,3000元至4999元的占40.9%,5000元至9999元的占16.1%,高于1萬元的占2.3%。
若讀博士,莫問前程。讀博不再是雞犬升天的階梯,而是需要你全身心投入且不計回報的信仰。如果沒有這樣的覺悟,你大可以另覓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