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響師“老莫”

張波

說老莫是他那個行當的翹楚，沒人不服。

約莫五十有幾的老莫，一臉“恩正”，五官有棱有角地緊縮在一塊兒，很少見有松開的時候。生活中，除了喝酒，人們都畏懼他三分， 徒兒們更是在他跟前謹小慎微，大氣不敢出。

享有“骨灰級”盛名的音響師老莫，手上的活兒究竟有多精湛、多高明，也沒幾個人能說清楚。反正他捧了一大摞各式各樣、國內國外音響行業(yè)的證書和獎杯回來。那些獎杯和證書，落在他老莫頭上，也叫活該委屈，也沒個正形兒，成堆地被他歪歪倒倒地塞進他的書柜里，像扭打成一團的“活鬧鬼”們。

老莫出手不凡，只要有他老莫出沒的地方，點石成金，響遏行云。不光電臺、電視臺的音響設備和安裝調試，老莫所在的這座小城里，大大小小單位里的音響工程，多半也是老莫帶隊去做的。要換上別人，早就“大發(fā)”了。唯獨老莫和他的團隊，只賺個本到本，跟他干的小伙計們，干著干著都覺著虧大了，都說老莫太不會接活兒，也太不會談價，該賺不賺，領著徒兒們死要面子活受罪。也有恨老莫太“摳門兒”的徒兒們，天地良心，說這些話的人，正是那些個得了便宜還使勁賣乖的人，要說老莫“摳”是摳了點兒，可他自己丁點兒不貪，能把活兒干凈利落做漂亮了，又不賠本兒，末了人家還夸上一通他老莫，他比什么都爽。

大小活動，老莫一般不親自上臺子操控，來了，也會往徒弟邊上一坐，偶爾指點一下，大不了伸手扭一下調音臺上密密麻麻的某個旋鈕，摁一下哪個按鍵。就那么一擰、一按，看上去再簡單不過，不是絕頂聰明的徒兒，絕對學不到家。老莫絕就絕在他有副好耳朵，與生俱來加上后天訓練過的好耳音。他能精準無誤地用耳音判斷出哪個旋鈕應該動一下，哪個按鍵可以觸碰一下。他老莫動與不動就是不一樣，誰想投機在邊上偷學他幾招，想都別想。

老莫為人和做事也有他老莫的死門，一根筋擰了，你就別想把他擰回來。

碰上臺里臺外專門有人上門邀請他，去做大型晚會和演唱會的音響師，問題就來了。

老莫尤其看不慣歌星上臺演唱時唱的是“環(huán)音”，也就是所謂的對口型“假唱”，遇上這樣的歌星，老莫總是不依不饒地跟人家掰扯，說人家花錢來看演唱會就是想看你的真人、聽你的真聲，你在臺上弄虛作假怎么對得起你的歌迷??！

來跟他掰扯的，幾乎都是哪位歌星的經紀人或是助理。碰上老莫，人家算是倒了血霉了，無論如何，他老莫這一關，你怎么也混不過去。好幾次老莫的調音臺就放出了伴奏音樂，讓人家大牌歌星在臺上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老莫一邊放伴奏，一邊還自顧嘟囔：都那么大腕了，害怕真唱不成？什么叫實力派唱將？唱現場，才算真正的實力派！

還有一位國家級家喻戶曉的老歌唱家，聽說來江南一帶演出沒準會砸在老莫的手上，那位也算聰明得蓋了帽了。歌曲前半部分確實是伴奏音樂，最后一段的那句最高音部分，他在錄音棚錄好了墊在里面了，心說你老莫總不會察覺吧，更不會難為他吧。

誰知，排練走臺時，他玩的這么一個小心機，還是沒逃過老莫的耳朵，當場拿下，硬是讓那位歌唱家的經紀人換一張伴奏碟給他，說別怪他老莫太較真，不然正式演出時會弄得大家都難堪。害得那位歌唱家想偷懶都不成，在臺上破破喇喇的也把那句高音唱上去了。

一來二去，很多家主辦方以及明星經紀公司和經紀人們串聯(lián)起來，向電視臺提出了嚴正抗議，強烈要求臺方換下“臺子”上的老莫，情愿讓他的學生“操臺”。

臺里總算找了一個借口，提拔老莫當上了一個技術部門的主任，平時有活兒安排手下去做即可。其實老莫心里敞亮著呢，他一不爭，二不鬧，索性眼不見為凈，耳不聞為樂。

俗話說，能人自有能人用。老莫的真才實學，不怕沒有他的用武之地，市里每逢新年和重大節(jié)慶晚會的交響音樂會，主辦方不找別人，專程大駕請出老莫。老莫喜出望外，擺弄和調試一支專業(yè)的大型交響樂團的話筒和音效，非他老莫莫屬。

當一臺臺音樂會轟然結束，全場響起一陣陣經久不息的掌聲時，厚道的樂隊指揮，往往會用手里的指揮棒，向著劇場最末一排老莫那個音控臺的位置，動情地一指，很多觀眾也會跟著指揮棒扭頭去看一眼老莫，那也是老莫人生中最享受的一瞬間?。?/p>

老莫也有老的時候，據說老莫退下來的時候，還沒能拿到高級音響師的職稱。對此，老莫也不羞不惱，除了有人還會請他去干一些小活兒，有人常常見到他傍晚會在家門口的小廣場把手反剪在背后，溜達來溜達去。常常有廣場舞大媽和唱戲的大爺大聲使喚著：

“哎，老莫，過來幫著弄弄音響好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