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程 崔穎
摘要:朱舜水是一位在中日交流史上占有十分重要地位的學者,他生活于明清之際,明亡后旅居日本二十余年。朱舜水在日本多年的教育活動中,培養了大批日本學者,他豐富獨特的教育思想也對日本社會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本文從根源、核心和發展三個方面簡要地介紹朱舜水的教育思想及其對日本的影響。
關鍵詞:朱舜水;教育思想;影響
中圖分類號:G64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9)27-0071-03
朱舜水(1600—1683)名之瑜,字魯嶼,浙江余姚人。他出生于沒落的封建地主家庭,幼年家道中落,后隨兄寄籍松江,青年師從東閣大學士張肯堂,并深受其影響。朱舜水早年曾投身科舉,但他后來深感明王朝的衰敗腐朽,遂斷科考之念。中年參與反清復明斗爭失敗后流亡日本。抵達日本后,他首先在長崎居住六年,后應水戶藩主德川光國的邀請到江戶及水戶講學,傳播中國的制度、思想、文化等。朱舜水在日本“為建學,設四科,闡良知之教,日本于是始有學”,因此,日本國人稱之為“朱夫子”。朱舜水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講學于日本的教育家,其教育思想既有傳統的中國元素,也結合了日本社會文化的實際,也對江戶時代日本社會產生了極其巨大的影響。
一、其教育思想的根源——儒學
朱舜水出身于晚明的封建地主家庭,他的教育思想具有濃厚的儒學色彩。
朱舜水非常重視教育,他認為教育是治國的頭等大事,國家的興衰與教育的興旺與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他在《勸興》一文中指出:“敬教勸學,建國之大本;興賢育才,為政之先務。寧有舍此而遑他事者乎?舍此而營他事,則僻邪誕慢之說,竟進而雜糅之矣。欲求政教休明,風俗淳美,何可得哉!”
朱舜水十分推崇儒學中的“仁、義”,并將這種理念貫穿于其教育實踐中。他認為執政者必須要以“仁義”為重,以賢治國,教導德川光國“龍非仁義無以為靈,人非仁義無以為國”。龍行“仁義”,得以“滋生萬物”,人行“仁義”,方能政治修明。他希望德川光國可以在治理領地時“仁義兼施,賞罰明允”,只有這樣國家才能實現“大治”。“舜水時諫光國,其言剴切,光國每納之”。在朱舜水的教導下,德川光國以仁義治藩,節儉愛民,躬勤政事,在他治理下的水戶藩內政修明。
除了向德川光國等執政者傳授儒學外,朱舜水更積極借助他們的力量推廣儒學,并為日本培育了諸多儒學人才,其中安東守約便是朱舜水到日本后所收的第一位日本學生。安東守約(1622—1701)字魯默,號省庵,是德川幕府時期有名的朱子學者,是朱子學主氣派的代表人物,他的主要著作有《恥齋漫錄》、《省庵文集》等。除了安東守約外舜水弟子還有安積覺、小宅生順等人。朱舜水在日本的諸多弟子雖然屬于不同的學派,但他們卻都為日本朱子學,都對儒學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朱舜水還和傳統儒家學者一樣,非常重視學校教育。他在《學校議》中也曾論述道:“庠序學校誠為天下國家之命脈,不可一日廢。”他認為學校是國家的命脈,只有有學校才有教育,有了教育才可以培育人才,有了人才國家才能興旺發達。江戶時代早期的日本教育還不是十分發達,對此朱舜水曾對學生說:“興國學事是國家大典,而在貴國更為重,仆深有望于貴國。”當聽說德川光國要在江戶興辦學校時朱舜水“甚為喜之”,并對其門生安東守約說:“今貴國有圣學興隆之兆,是乃貴國興隆之兆也。”朱舜水對日本學宮的修建、釋奠禮的制定與考試制度的制定均產生了深遠影響。寬文五年(1665),德川光國邀請朱舜水到江戶主持學校的規劃設計。朱舜水參考古今學校制度作《學宮圖說》一文,詳細地介紹了中國的學校規制,并親自為學宮設計圖紙,制定學規。之后,德川光國又請朱舜水制定了《釋奠儀注》,制定釋奠禮,并親率儒生學習、參拜。在《改定釋奠儀》一文中朱舜水詳細規定了釋奠官員及執事人役和各項禮儀禮制。
二、其教育思想的核心——講求實理實學
朱舜水的教育思想深受他當時所處時代的影響。元明以來,程朱理學一直作為政府所推崇的官方哲學,而在長期的發展之中,這種學說卻逐漸變為了一種脫離了現實而不著邊際的虛學。朱舜水認為這種“虛學”于國于民是百害而無一利的,因此他與之相對,提倡“實學”。他向自己的學生介紹自己的學說“如被帛菽粟,衣之即不寒,食之即不饑”。它們有別于“說玄說妙”、“天花亂墜”的“邪道學說”。他還介紹道:“吾道明明現前,人人介具,家家皆有。”朱舜水自詡為朱子學派,但他對朱學也是多有批判。他曾批判宋明理學如“棘端刻猴”,“工雖巧,無異于世用也”。他認為宋儒雖然把道理辨析得極為細致,但這對于社會毫無用處甚至是有害的。朱舜水所提倡的儒學是講求實際、提倡實踐、重視實行的“實學”。他主張“圣賢之學,俱在踐履”,“學問之道,貴在實行”。當時日本朱子學出現了空疏的學風,而朱舜水的這些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改造了當時的日本朱子學。朱舜水的得意門生安東守約是促成日本朱子學向實學方向轉變的關鍵人物。他對朱舜水說:“近世一種陽儒陰佛之輩,涂人之耳目者,不暇枚舉……守約無他長,只好圣賢之學,未至者也。然知愚儒可怪,異端可排,伏乞書自上古圣賢至明儒道統圖以賜之,豈不后生之幸乎!”朱舜水常開導安東守約不要拘泥于一家之說,因此安東守約的學說有博采眾家之長的特點,同時守約還在朱舜水經世致用的學風的影響下提出了“理氣合一”的觀點,并在《恥齋漫錄》中對自己所理解的“理”與“氣”進行了解釋。以安東守約為代表的省庵學繼承發展了朱舜水的倡導實學、經世致用的思想,具有唯物主義傾向。
此外,朱舜水還對當時日本上層脫離實際、空談佛理的思想進行了批判。日本的佛教于6世紀中葉由中國經朝鮮傳入,傳入后頗受歷代日本統治者推崇。朱舜水曾對自己的學生說:“況不佞儒日本遍地皆佛。噓佛之氣,足矣飄我;濡佛之沫,足矣溺我。”他指出佛理空虛害人程度最深:“其最烈者,無如彼釋氏之言,如佛圖澄、鴻摩羅什、達摩、惠能、志公之徒,遂能舉天下之人心而搖之。高明者、昏愚者、賤者、善者、惡者,一鼓牢籠于其術中,慘亦甚矣。”他將佛學比作最能動搖人心,足以敗壞人心風俗的學說。在朱舜水批佛興儒思想影響下,一些日本學者也開始排斥佛教。例如德川光國曾下令將九百九十七座新建寺剎、三千余個濫建祠廟全部毀棄,并勒令百余名僧徒還俗。日本朱子學古學派也開始認識到了佛學的虛無,逐漸轉變其學術思想,更加注重實學實用。
此外,朱舜水還將中國的科舉考試制度介紹到了日本。朱舜水在《答源光國問十一條》與《答安東守約問八條》中對明代科舉制度進行了十分詳細的介紹,內容涉及鄉試、會試、殿試等諸多方面。這為日本學習中國學校及考試制度奠定了基礎。但同時他亦對科舉制度的弊端進行了嚴厲的批判,將八股文、科舉制度歸結為明朝滅亡的一大原因,他說:“大明之黨有二:一為道學諸先生,而文章之士之黠者附之,其實蹈兩船,占望風色,而為進身之地耳。一為科目諸公,本無實學,一旦登第,厭忌群公,高談性命。一居當路,遂多方排斥道學,而文章之士亦附之。仆平日曰:明朝之失,非韃虜能取之也,諸進士驅之也。進士之能舉天下而傾之者,八股害之也。”朱舜水批評當時的取士制度只會使得學者醉心功名,死讀經典,寫出華而不實的文章,而不務實學,于社會無益而有害,希望自己的學生可以引以為戒。他要求自己的日本學生可以儒家經典為根本但不能固守門戶,拘泥前說,他要求:“看書貴得其大意,大意既得,傳統皆為芻狗荃蹄。”不得“泥定某人之解”,要有自己獨到的想法和見解。朱舜水對科舉八股的批判推動了日本創造性學風的產生,同時他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日本學者在文教方面必須注重實學,不能使其走向工具化的方向。在封建制度走向成熟的江戶時代日本沒有實施科舉制以及后世日本實學派學者對明清科舉制的批判不能說與朱舜水的介紹和批判毫無關系。
朱舜水的“實學”思想對日本文教的發展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三、其教育思想在日本的發展——“尊王愛國”式教育思想
朱舜水特別重視道德教育,尤其是封建禮教。“禮”對于國家而言,即代表著上下貴賤之等。朱舜水重視禮教實際上就是肯定了封建等級制度。朱舜水從日本社會實際出發,提出了“尊王愛國”的教育思想。他說:“建學立師,乃所以習長幼上下之禮,申孝悌之義,忠君愛國而移風易俗也。”他把“建學立說”與“忠君愛國”聯系起來,把“禮教”與移風易俗聯系起來,想要借助禮教來改良社會風氣,以此強化國家治理。朱舜水所謂的“禮教”,其核心為“孝”。他在《孝說》一文中提到:“圣賢千言萬語,無非教人以孝而已。夫豈無他道之可言哉?蓋以孝之道,大而能周,約而能博,微而能著,積厚而生生不息,足以與天地而無敝也。……孝之為大道也!孝之為道,治平天下之極則,非止于獨善其身而已,君子可不知所務乎?”因為“孝”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有著密切聯系,所以朱舜水主張通過對以“孝”為核心的“禮教”的學習,來達到“尊王愛國”的目的。
朱舜水的“尊王愛國”教育思想對德川光國的“尊王一統”思想有著重要影響,主要表現在朱舜水對于《大日本史》的編纂方面。《大日本史》的編纂起始于德川光國時期,他先是在水戶藩邸設立史局,后又于寬文十二年(1672)將史局移至小石川屋敷,并命名為彰考館,在此地聚集了安積覺、佐佐木十竹、栗山潛峰等諸多文人學者進行編纂。此書由朱舜水門生安積覺任主編,朱舜水雖未直接參與編寫,但被聘為此書的思想指導。此書最為重要的特點就是尊王一統和大義名分思想,這些都是直接來源于朱舜水的影響。板倉勝明評價此書“國家文明,生若義公,以有為之材,舉曠世之典,聘舜水朱之瑜,講究春秋之大義,就僧契沖發明古語之難析,史館諸人,亦極一時之選。列神功于后妃,揭大友于帝紀,以南朝為正統,蓋公之義例,可為萬世之史法”。書中所宣揚的尊王一統思想直接影響了日本日后的尊王倒幕、大政奉還運動。此書的執筆安積覺,是朱舜水的得意門生,而寫信邀請朱舜水“著日本史記”的是與他亦師亦友的安東守約,這更加說明朱舜水在《大日本史》的編纂過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促進了日本史學的發展。
朱舜水的教育思想根植于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之中,他批判理學佛學等“虛學”,推崇實理實學,強調以“孝”為核心的禮教,將“尊王愛國”的教育思想與日本社會實際相結合,順應了歷史發展潮流。朱舜水的教育思想與教育活動進一步擴大了儒學在日本的影響,為日本培養了諸多優秀的儒生,對日本后來幾百年的政治、文教等諸多方面產生了深遠影響。正如梁啟超先生所評:“舜水之學不行于中國,是中國的不幸,然而行乎日本,也算人類之幸了。”日本后藤新平伯爵也評:“明季徵君朱之瑜,鄰邦所貢之至琛又至寶也。道義則貫心肝,學術則主王業,不得行懷抱于故國卻傳衣缽于我邦……我之所得之瑜也固大矣。”
綜上三點,簡要分析了朱舜水對日本影響較大的幾點教育思想及對當時日本社會所產生的影響,但從中我們也要看到:
首先,關于朱舜水的反佛思想也不能簡單地一概而論。朱舜水的反佛思想是著眼于它與儒家學說綱常名教相對立之說,而不是全面去否定它。據《朱舜水集》中的書信記載,朱舜水在日本與許多僧人有來往。并且,佛教在日本盛行已久,根基深厚,客居日本的朱舜水絕不會以過激的態度去批判佛學。此外,朱舜水在自己的學說中也曾借用佛家的邏輯推理與思維形式,他反對的是其形而上的部分,并非全盤否定。
其次,朱舜水學說的影響亦有其局限性。朱舜水雖在日本所收學生眾多,但他的大多數學生在他到達日本與他交往之前已經久負盛名。例如日本古學派代表人伊藤仁齋、山鹿素行,木下學派代表人木下順庵等等,他們之間多為相互學習交流,而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師生。在地域方面,其主要影響地區在于水戶藩。在受眾方面,舜水學大多流行于日本上層之間,更多的日本下層人士則是信奉“陽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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