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靜 王露露
摘要:后現代檔案學理論,泛指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受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檔案學界提出的新的研究領域、主題,產生的新的檔案觀念、思想。通過文獻分析,當前檔案學者對后現代主義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個方面,即后現代主義與檔案學基礎理論研究、后現代主義與檔案價值研究、后現代主義與檔案工作者研究、后現代主義與當前熱點問題研究等。然而,后現代主義不確定性與含糊其辭的特性又使得深受其影響的后現代檔案學理論充斥著矛盾與局限,這體現在技術決定論對檔案理論的過分消解、不確定性引發的檔案學虛無主義傾向、激進而軟弱的檔案學批判立場等方面。這種悖論式發展,為檔案學的后續演進提供了警示,即縱橫擴展、固本培元、開闊格局,以從容應對后現代的挑戰。
關鍵詞:后現代檔案學檔案學范式革新悖論認知發展現狀與局限
Abstract: Postmodern archival theory, influ? enced by postmodernism and prospered in 1990s, is often loosely used to include the new-coming re? searching fields, concepts, themes and ideas. As lit? erature review shows that, the academic achieve? ments about postmodern archival theory focus on four aspects, how this ideological trend affects the theoretical foundation, archival value, archival pro? fession and other hot issues in archival universe. However, the uncertainty and ambiguity of post? modernism endow postmodern archival theory with paradoxes and limitations in its development, such as 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 nihilistic tendencies and radical but mild-sounding criticism. The status quo and limitations of postmodern archival theory provide cautionary effects for archival further evolu? tionin order to overwhelm the postmodern chal? lenge.
Keywords:Postmodern archival theory; Para? digm revolution; Paradox cognition; Theoretical sta? tus and limitations
20世紀90年代以來,受“后現代主義”(Postmod? ernism)思潮影響,檔案理論界和實踐界紛紛出現了學術轉向和職業轉向,一系列新的研究領域、主題、觀念、思想紛紛涌現,一種被稱作“后現代檔案學”的理論形態呼之欲出,成為繼古典檔案學和現代檔案學之后的又一次理論革新。正如加拿大已故檔案學家特里·庫克(Terry Cook)所言:“無論我們喜不喜歡,我們(檔案職業)無疑生活在后現代社會里。”[1]除了庫克之外,“生活在后現代社會里”的檔案學家諸如奧布萊恩·布羅特曼(Brien Broth? man)、卡羅琳·希爾德(Carolyn Heald)、埃里克·克拉克(Eric Kelelaar)、希瑟·麥克尼爾(Heather MacNeil)等也紛紛對后現代檔案學理論進行解讀,并試圖區隔這一理論形態與傳統檔案學理論的異同。綜觀后現代檔案學家的研究取向,理論批判性、思維更新性和多元主張性這三點構成了他們學術話語的重要內容。其中,理論批判是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基本立足點,區別于傳統檔案學理論的僵化模式;思維更新是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發展活力源泉,區別于傳統檔案學理論的固有認知;多元主張是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基礎,區別于傳統檔案學理論的確定性倡導。正是理論批判、思維更新和多元主張的后現代檔案學思想內核對當代檔案學科轉向和檔案事業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促進了檔案學研究范式的革新(學界稱其為“質疑性檔案學范式”,即Ques? tioning Archival Paradigm[2])。
據現有文獻資料顯示,F.杰拉爾德·漢姆(F. Ger? ald Ham)在《美國檔案工作者》(The American Archivist)第44期(1981年夏季刊)發表的《后保管時代的檔案戰略》(ArchivalStrategiesforthePost-CustodialEra),以及特里·庫克于1994年在《檔案與手稿》(Archives and Manuscripts)第22卷第2期上發表的《電子文件與紙質文件觀念:后保管及后現代社會里信息與檔案管理變革》(Electronic Records, Paper Minds: The Revolution in Information Management and Aarchives in the Post-custodial and Post-modernist Era)二文,最早闡釋了后保管和后現代主義趨勢對檔案職業的挑戰。隨后,卡羅琳·希爾德在1996年《美國檔案工作者》雜志第59卷第1期上發表了《后現代世界中是否有檔案學一席之地?》(Is There Room for Archives in the Postmodern World?)[3],促使檔案界進一步系統思考后現代主義給檔案學術研究及職業發展帶來的影響。這三篇文章的發表揭開了檔案學術研究與后現代主義思潮相互糾纏的序幕。自1997年始,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研究開始沖出北美,不同語境的檔案世界相繼探索這一晦澀艱深的理論問題,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筆者以主題詞為檢索項,在中國知網、萬方數據和中國國家數字圖書館等數據庫分別以“檔案+后現代”和“檔案+后保管”為關鍵詞進行模糊檢索(檢索時間為2019年1月5日),經過閱讀題名和摘要,去除不相關文獻,得到相關中文文獻共計99篇。同時,筆者以“ar? chive + post- custodial”“archive + postmodern”“ar? chive+postmodernism”“archive+post-custody”等為關鍵詞,檢索精度為模糊,在Web of Science、Pro? Quest Digital Dissertations & Theses(PQDT)、EB? SCO-ASP和Science Direct上分別對1997年至2018年12月的外文文獻進行檢索(檢索時間為2019年1月9日),去重篩選后得到外文文獻295篇(見表1)。
在文獻數量上,國內外對“檔案與后現代”這一主題的研究趨勢自1997年始總體上保持一種增長態勢,且國內外對這一主題的研究基本呈現出“同步共振”的學術取向。除了新舊世紀之交,國內外相關研究出現了一個較低的谷值之外,這一主題的文獻數量較為穩定地增長(見圖1)。

文獻主題方面,筆者運用SATI文獻題錄信息統計分析工具從中文文獻中抽取出頻次前30的關鍵詞,使用Netdraw(Network Visualization Software)軟件繪制了關鍵詞知識圖譜(見圖2)。由圖2所示,所得中文文獻關鍵詞有如下特點。一是與“紙質檔案”相比,“電子文件”和“檔案工作者”出現的頻次更高,可見,與“后現代”相關的文章經常提及這兩個概念。分析其原因在于:一則對應的是電子文件的時代發展背景,二則在后現代主義框架中,國內學界對于檔案工作者給予了較多關注。二是后現代主義對檔案學基礎理論造成了一定沖擊,這從“來源原則”“新來源觀”“文件連續體理論”等詞可以看出。三是圖中均勻分布的其他關鍵詞的出現,諸如“檔案記憶觀”“前端控制”“檔案鑒定”“價值”“思維形式”“范式”等,彰顯出后現代主義在檔案價值論、檔案記憶觀、檔案范式等理論層面也產生了較大影響。

在文獻數量與主題分析基礎上,對文獻內容予以歸類,則可大致管窺現有對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大領域:一是后現代主義對檔案學基礎理論的沖擊,主要集中在文件連續體理論、后保管模式與來源原則的更新等方面;二是后現代主義對檔案價值的影響,主要集中在從理論層面對檔案概念、檔案與權力的關系以及檔案價值的新解析;三是后現代主義思潮對檔案職業的沖擊,主要集中在檔案工作(者)的客觀性與建構性、檔案職業身份的傳統認知與角色轉向;四是后現代主義對檔案學新興研究領域提供的理論指導,這突出表現為在后現代主義的影響下,檔案記憶觀、檔案與身份認同、檔案信任論、檔案多元論、檔案情感價值理論、檔案第五維度理論、社群檔案理論等逐漸成為當前學界的研究熱點,并呈現繁榮發展之勢。以上四方面的研究成果均彰顯出后現代檔案學注重理論批判、思維更新和多元主張的思想內核。

對一種“主義”或思潮的認識與研究,并不止于它所引發或倡導的那份合理的文化態度與學術立場,更應以思辨的哲學觀看待這種“主義”所帶來的悖論與局限,而這種悖論與局限在后現代主義本身則體現得尤為明顯——“后現代主義的不確定性、含糊不清的特質,不應該對講授、敘述和研究后現代主義的任何過程,確定任何明確的計劃或方法,這是一種矛盾和無奈。”[4]后現代主義自身的虛無主義氣質,不可避免地導致以后現代主義為啟蒙、受后現代思潮裹挾的后現代檔案學理論帶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神秘感,并烙印在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文本闡釋之中。具體而言,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悖論與局限體現在技術決定論對檔案理論的過分消解、不確定性引發的檔案學虛無主義傾向、激進而軟弱的檔案學批判立場等三個方面。
(一)技術決定論對檔案理論的過分消解
后現代主義對于現代科學知識的批判和超越,主要體現在對知識信息化的批判。后現代主義先驅讓-弗朗索瓦·利奧塔(Jean-Francois Lyotard)一方面深入分析了知識信息化的社會歷史進程,另一方面又詬病知識信息化所帶來的種種弊端,并把知識信息化和社會因素之間的雙向共時互動,具體解構為知識信息化和社會生產力病態膨脹、管理技術高度科學化和政治化、通信媒體的滲透性所導致的思想模式的多元化和不確定性等方面。此外,信息的符碼化及其社會意義的僵化、知識真理標準客觀性的喪失、信息系統的權力功能對于倫理價值體系的沖擊等方面也成了后現代主義信息化批判的重點議題。這種信息化批判在被譽為“后現代主義牧師”[5]的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 lard)那里達到了頂峰。在鮑德里亞看來,后現代是一個擬真、擬像的時代,模型、符碼、控制論是這一時代的典型事物,它們構造了一個全新的社會秩序。在此種社會秩序中,主客體的關系被反轉,大眾媒體的作用與日俱增,媒介技術成為新的意識形態工具。[6]
無論是利奧塔還是鮑德里亞,他們都認識到生物工程技術、計算機信息技術和媒介傳播技術的迅猛發展共同促進了人類社會的“后現代轉向”。無獨有偶,不同領域的理論家也從不同角度描述了后現代的社會面貌。受微電子學飛速發展的啟發,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把后工業社會具體地指稱為“信息社會”,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則稱之為“網絡社會”。[7]稱之“信息社會”也好、“網絡社會”也罷,其實質卻異曲同工——技術的作用被不斷強化,并不斷重塑學界的理論風格和學術立場。這一影響在后現代檔案學理論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并成為后現代檔案學理論與傳統檔案學理論相互區隔的重要特征。檔案學者以其敏銳的學術嗅覺抓住“時下”新興的信息技術熱點,以竭盡所能地不被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淘汰。這種“趨新”的觀念本無可厚非,檔案學是向前發展的,自20世紀后半期對電子文件予以研究起,技術發展就在檔案學研究領域占據了一席之地,從此開啟了檔案學研究的“新紀元”。但另外,倘若一味將更多著力點停滯在技術化或信息化研究上,那么檔案學理論恐怕會在“跨學科”的熱潮中,逐漸喪失掉自身的特質,從而在與計算機科學、信息科學、大數據科學等領域“水乳交融”的過程中,逐漸消解掉檔案理論的“檔案化”本質。正如iSchool運動在全球范圍的迅速擴張,導致國內外院校在學院改名、學位改名與學科重組過程中,逐漸顯現出去“library/archive”傾向,轉而與計算機系/學院/學科合并。數據科學的興起,有淘汰傳統圖書情報檔案學科之虞。2018年4月13日,德雷塞爾大學(Drexel University)計算與信息學院(College of Computing and Informatics)鄧毅院長和林夏教授在學術報告中指出,目前國外學院改名與學位改名已成為一種趨勢,如Drexel將學院改名為College of Computing and In? formatics,Indiana將學院改名為School of Informat? ics, Computing and Engineering,Pittsburgh將學院改名為School of Computing and Information,而在學位改名方面,學位名稱中也已去掉Library/Archive,轉而變成Master of Information,MS in Information Sci? ence,Master of Human-computer Interaction, Mas? ter of Data Science,等等。此種趨勢對于檔案學科而言雖是機遇,但更多的挑戰和詰難卻紛至沓來。
(二)不確定性引發的檔案學虛無主義傾向
不確定性,被視為后現代主義在當代社會的基本特征。顧名思義,不確定即無法確定、可隨時隨地發生更改,其內涵或意指、其概念或原則、其理念或方法均無法言說,更無從討論。“它和后現代主義的其他表述策略一樣,實際上表現了后現代主義的一種悖論,其目的在于揭示傳統文化本身危機的不可救藥性。”[8]雖然,不確定性的精神特質指向對傳統理念所倡導的同一性與確定性原則的背叛與拋棄,具有革命性的顛覆意義,但對不確定性的一味強調反而使得后現代主義者陷入虛無主義的立場。如果引用后現代主義作家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的觀點,后現代主義所強調的不確定性態度就是:含混不清(ambiguity)、不連續性(dis? continuity)、異質性(heterodoxy)、多元主義(pluralism)、隨意性(randomness)、叛逆(revolt)、變態(perversion)、變形(deformation),等等。[9]而這些佶屈聱牙的詞匯雖然解釋了“不確定性”的意指,但其本身的含義似乎也很難明確后現代主義所倡導的理念,更遑論其實踐指導意義能夠趨于明晰。
后現代主義的不確定性特質在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發展中亦有所體現,其導致的不良影響則一定程度上引發了檔案學的虛無主義傾向。這種虛無主義傾向主要體現在檔案學基本概念的模糊不清、內涵不明,檔案學研究問題的膚淺探索、深度欠佳,檔案學理論表述的故弄玄虛、詞不達意等現象。雖然這些現象并非檔案學研究的主流,但卻一定程度上影響著檔案學本身的理論創新能力以及外界對檔案學在學術之林中學科地位與學術水平的總體評價。首先,檔案學基本概念的模糊不清、內涵不明。在后現代社會中,傳統概念及固有陳述被不斷質疑并被不斷探討,看似激烈卻莫衷一是,檔案學界亦是如此。“檔案”究竟是什么,如何盡可能完整而相對準確地表述“檔案”的內涵,這一問題自檔案學產生起就構成了檔案學基礎理論研究的基本問題,也是檔案學者認知體系中所不能忽略與回避的本源性問題。尤其是隨著信息時代的發展,媒體革命的到來使得“檔案”概念越發難以揣測,連同“文件”的定義也變得日益難以捉摸。與此同時,伴隨著歐風美雨以及中西交流的深化,西方檔案術語的引進非但沒有使得“檔案”術語愈辯愈明,反而導致相關概念的跨語言溝通變得“剪不斷、理還亂”,近十年來“record”翻譯之爭的方興未艾即是一個鮮明的例證。其次,檔案學研究問題相對膚淺、深度欠佳。研究問題是所有學科領域學術探討的起點,如果借用年鑒學派創始人之一的呂西安·費夫賀(Lucien Febvre)“沒有問題,便沒有史學”[10]的論調,并將之延展開來,可以說,沒有研究問題,便沒有一切學問。但在后現代主義“不確定性”“隨時隨地可變更性”的思維倡導中,研究問題也逐漸變得表象化,甚至會喪失掉繼續深化的空間性和時間性,“十年磨一劍”的沉淀與厚重也就很難被激發出來。最后,檔案學理論表述的故弄玄虛、詞不達意。由于部分研究中檔案學基本概念的模糊不清、內涵不明,檔案學研究問題的深度欠佳,導致檔案學理論根基不牢,那些“為了理論而理論”的表述自然會傾向于故弄玄虛與詞不達意。這種傾向也導致學界部分質疑聲音的出現,如2008年11月網名為“春風秋水”的網友以古論今,借子虛先生之口論道:“夫如是,何須乎特別之檔案學歟?檔案工作,與其謂之‘學,毋寧謂之‘術。”此種質疑歸根結底即是對檔案理論的質疑。而既有的一些所謂的檔案學理論到底可稱為“理論”還是“模型”抑或“模式”,也同樣值得深思。
(三)激進而軟弱的檔案學批判立場
后現代主義的興起與20世紀西方激進政治的傳統緊密相關。“激進”也成了部分后現代主義者的代名詞。“徹底批判”“全部否定”“顛覆性變革”“強調斷裂、差異和沖突”等詞匯無一不映射出后現代主義的激進立場。然而,后現代主義的激進立場并不代表著后現代主義具備強而有力的批判支點。甚至有學者分析:“在對現代主義觀念的批判中,馬克思主義堅持了實踐唯物主義的立場,而后現代主義則缺少堅實的理論支點,沉迷于語言與文化的分析……最終成為一種軟弱而虛偽的批判理論。”[11]此言論也與后現代主義走向虛無主義的極端傾向相互映襯。波林·瑪麗·羅斯諾(Pauline Marie Rosenau)更是一針見血地抨擊道:“后現代主義熱衷于批判、否定、解構和顛覆,但卻很少提出建設性的構想,他們的目標不在于提出一組替代性假說,而在于表明建立任何諸如此類的知識基礎之不可能性。”[12]這又回到了后現代主義的“不確定性”特質。當然,“不可能性”較之“不確定性”而言,則更加激進。
激進而軟弱的后現代批判立場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的發展及其在學界的認可。一方面,后現代檔案學理論強調對理性主義檔案觀、科學主義檔案觀、機械主義檔案觀的批判與超越,強調檔案理論從宏大敘事轉向微觀表達、從主流話語轉向邊緣聲音、從權威建構轉向權力解構,強調以差異性為核心的認識論、以多樣性為核心的方法論,倡導建構檔案多元論(archival pluralism)和后現代檔案多元宇宙觀(ar? chival multiverse)。這些觀點對于檔案學理論在新時代的更新無疑是一副“良藥佳劑”,促進了檔案思維的解放,并為學界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研究議題。但另一方面,理念的提出僅是一個起點,它在理論界的認可和實踐界的承認卻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而這一接受過程不僅僅是以時間為衡量標準,更多的仍是這些理念能真正為檔案學留下哪些既有學術研究價值又有實踐指導意義的真正“理論”,而非一時的“觀念”或“暢想”。這也是為何目前檔案信任論、檔案多元論、檔案情感價值論、檔案第五維度論仍飽受爭議甚至不被接受與理解的重要原因。回顧檔案學發展史,謝倫伯格(T.R.Schellenberg)的文件雙重價值論是基于美國二戰后“文山會海”的管理困境及對英國詹金遜(Hilary Jenkenson)式古典檔案管理學的抨擊而提出的,阿普沃德(Frank Upward)的文件連續體理論是基于電子時代文件管理的現實困境及對文件生命周期理論的修正而提出的。那么,后現代檔案學理論既然已具備了生長的環境與土壤,加之批判性理論已成為一股重要的學界思潮,因此,后現代檔案學理論更應擺脫此種激進而軟弱的批判立場,從實踐唯物主義和辯證分析方法中汲取營養,增加自身的理論闡釋力和實踐關照力。
自20世紀90年代末期以來,在歷經二十余年的探究之后,后現代檔案學理論框架初步明晰但卻又飽含悖論,這無疑為這一理論的后續發展帶來了更多挑戰。面對挑戰,后現代檔案學唯有縱橫擴展、固本培元、開闊格局,方可從容應對這一思潮本身的非難。
縱橫擴展、固本培元即在正確理解與踐行后現代檔案學理論思想實質的基礎上,堅守檔案學科本身的特質。后現代檔案學所倡導的理論批判、思維更新與多元主張是任何時代背景下檔案學持續發展、保持活力的思想源泉。“理論批判”強調的是對傳統檔案學中不合時宜的“理性主義檔案觀”“科學主義檔案觀”與“機械主義檔案觀”的批判;“思維更新”強調的是由傳統的宏大敘事、主流話語、權威構建轉向微觀表達、邊緣聲音和權力解構;“多元主張”強調的是在檔案學研究中尊重差異、包容不同。但這其中對傳統檔案學的批判與更新并非意味著對傳統的摒棄,反之,檔案的歷史記錄性、檔案學理論型與應用型兼備的管理科學屬性等這些檔案學研究的本質特征,仍值得被永久珍視,這些特質彰顯了檔案學在信息時代不可被替代的價值。正如在被視為受后現代主義沖擊最為猛烈的歷史學研究中,也尚未拋棄蘭克(Leopold von Ranke)“如實直書”的信條那樣,后現代檔案學在其縱橫擴展的研究領域里,仍需為傳統檔案學的核心理念留有一席之地。
進一步而言,后現代檔案學的縱橫擴展與固本培元則需要一個開闊的格局。這就要求我們在面對技術決定論對檔案理論的過分消解時,要辨清技術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厘清技術與社會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而不至于陷入“技術至上主義”的漩渦;在面對不確定性所引發的檔案學虛無主義傾向時,要謹記檔案學的實踐性特征與現實關照力,厘清檔案學科的社會價值與功能定位,在更加開放、多元、關聯和動態的敘述模式中實現學科突圍;在面對激進而軟弱的檔案學批判立場時,要銘記檔案學人的使命,一方面以“立法者”的心態將所研究的理論問題轉化為實踐導向,從而使理論發揮出實際效力,另一方面以“闡釋者”的心態為現有社會現象提供檔案學視角的解讀,提高檔案學的社會認知度與社會融入度,從而在后現代主義的大潮中捍衛檔案學科的學術尊嚴。
*本文為山東大學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后現代檔案學理論建構的探索與實踐研究”(項目編號:2018TB026)成果之一。
注釋及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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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1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中國人民大學信息資源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