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暨大唐襪藝小鎮：一雙襪子背后的產業蝶變

姚成二

歷經40年發展，大唐襪業已從模仿式、扎堆式的塊狀經濟產業，發展成為產業鏈完整、產品系列豐富、技術配套齊全、擁有自主品牌和創新研發能力的國際產業集群，走向“塔式經濟體”。

在浙江諸暨市東方緣襪業工廠里，“貓警官”開始了新一輪的日常巡邏，它必須要確保618當天在天貓大促銷的緊要關頭，倉庫零老鼠。

在它的身旁，一位50多歲的阿姨正專注地給東方緣自主研發的襪子套版定型，并保持著一分鐘近百雙的速度運轉。她并不清楚自己手上的這雙襪子，就是目前火遍大江南北的“網紅”爆款“菠蘿襪”。

“一般絲襪很容易出現勾絲和破洞，被認為是‘一次性襪子，而‘菠蘿襪即使菠蘿‘穿上去，也不會勾絲，質量大大提升。現在工廠每天生產3萬雙‘菠蘿襪，都不夠發貨。”浙江東方緣針織有限公司董事辦主任黃旭兵告訴《決策》。

從“一次性襪子”到“菠蘿襪”，從貼牌、代加工到自主品牌，從單條售賣到以線上線下結合的方式盒裝銷售。悄然變化的背后，是大唐襪業整個產業鏈的不斷創新。歷經40年發展，大唐襪業已從模仿式、扎堆式的塊狀經濟產業，發展成為產業鏈完整、產品系列豐富、技術配套齊全、擁有自主品牌和創新研發能力強大的國際產業集群，走向“塔式經濟體”。

與2014年比，2018年大唐鎮襪業實現產值364.3億元，增長26.2%，其中規上高新技術產值45.6億元，增長16.3%，新產品產值63.2億元，增長20.1%;襪業相關企業財政收入4.8億元，增長37.8%;高新技術企業數增加150%，科技型企業數增加320%。6月27日，浙江諸暨襪藝小鎮“開辟傳統產業轉型升級新路徑，打造城市產業升級新支點”，被國家發改委作為第二批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典型經驗推廣。

轉型，大唐做對了什么？

“刮骨療傷”

“大唐襪機響，天下一雙襪”。大唐鎮每年生產全球產量三分之一的襪子，被譽為“世界襪都”，這些襪子，直接“供養”了大唐鎮工業產值的70%、農民收入的70%、農村就業的70%。“6000多家企業、數十萬從業人員”的繁榮，成為中國襪業發展史上的絢麗篇章。

然而，在市場的大浪潮中，大唐襪業也與其他傳統產業一樣，在發展中遇到了瓶頸。

“2014年前從城關那邊過來，一過鐘婁橋到大唐境內，就是煙霧繚繞。”陳孝均是諸暨市大唐鎮開元社區的村干部，也是一名安全生產網格員，他對大唐這幾年的變化印象深刻。“當時鎮上大概有300多個用來給襪子定型的燃煤小鍋爐，一到早上八九點鐘，煙囪開始冒黑煙，大家都說是‘門口堆著煤，車間里光著背。”

作為勞動密集型的傳統產業之一，此時的大唐襪業仍然處于低小散的家庭作坊模式，產業的不規范發展不僅帶來了環境污染，也暴露出效率低、無品牌、代加工、無安全保障等問題。

“地下賣襪子的市場已經飽和了，桌子上賣襪子的還不飽和，柜臺上賣襪子大唐根本還沒有。”在黃旭兵看來，當時大唐生產的襪子充其量是進入了國外認為的小百貨，但最賺錢的高端市場，大唐的襪子還沒能進入。特別是2014年，產能過剩、生產成本飛漲，大唐襪業亟需轉型升級。

痛定思痛，2014年底，大唐以壯士斷腕的決心，強勢推進襪業轉型升級，一場關乎大唐鎮未來布局的戰役全面打響。大唐發起了“三合一”企業關停、燃煤鍋爐淘汰、流動人口管理、出租房屋管理、無證照經營行為和規范個體稅收征管秩序等六大專項整治行動。

2015年，大唐襪業成功列入浙江首批37個特色小鎮，也是唯一以“襪藝”為主題的特色小鎮，以此為起點，大唐進一步明確了提擋升級之路。陳孝均全程參與了整治工作。“短短幾個月，大唐鎮原有6500多家襪企，關停3203家低小散企業，辦理營業執照3206本，規范稅收征管企業3306家。”

“‘重構襪業、重塑大唐，這是一場‘刮骨療傷的整治。”黃旭兵告訴《決策》。大唐以做減法為主的轉型升級之戰，打破了傳統貼牌代工、低價惡性競爭的“怪圈”，破除了產業主要靠低廉勞動力、低端產品、低價競爭的“三低”傳統路徑依賴。

整治的過程雖然很“痛”，但成效很明顯，一組數據便是最好的佐證。2014年，大唐鎮襪子產量85億雙，實現經濟總量74.7億元;到了2016年，77億雙的襪子產量，帶來了82.5億元的經濟總量，同比2015年還增長了6.9%。

數字的背后，是以襪業智庫為核心的大唐襪業創新服務綜合體在支撐。“這是大唐襪藝小鎮的‘心臟和‘發動機，也是推動諸暨襪業產業轉型升級的主平臺。”大唐襪業創新服務綜合體工作人員樓銀燕告訴《決策》。

“襪業”升級為“襪藝”

如果從外形看，整個襪藝小鎮的外部輪廓，類似一只巨大的襪子，按區域劃分又是三只小襪子的形狀，分別規劃了“時尚市集”“智造硅谷”“眾創空間”三大區域。四年來，大唐先后投入建設資金近60億元。

這其中，依托于“時尚市集”的襪業智庫是整個襪藝小鎮的智慧中樞。過去，大唐襪業只有數量上的優勢，沒有核心技術和設計，缺乏響亮品牌，導致“10億雙襪子換不了一架波音飛機”。如今，這種狀況正在悄然改變。

2015年10月，陳仁勇創辦了浙江創美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成為落戶襪業智庫的第一家專業襪子產品設計與研發公司。在智庫強大研發團隊支持下，4年來推出了200多款功能性運動襪，獲得24項國家發明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成為國內外為數不多的專業運動襪品牌。“現在，一雙籃球襪子的利潤，抵過去500雙普通襪子。”

陳仁勇的實踐，是大唐鎮 “襪業”升級為“襪藝”的典型。目前，襪業智庫已與西安工程大學、浙江理工大學、阿里巴巴集團等達成合作，通過創建國家級產品檢驗檢測中心、引進“淘寶大學”培訓機構和高端實體體驗店、文化休閑活動區，致力為“互聯網+、金融+、品牌+、創新+”提供強有力的人才和智力支撐，已進駐企業70余家，直接服務各類企業5000余家。

在襪業智庫，浙江紡織襪業研究院更是秘密武器，發展為集紡織襪業技術研究與科技成果轉化等功能于一體的研究中心。研究院由中國工程院院士姚穆“坐鎮”，作為紡織材料設計領域的泰斗級人物，85歲高齡的姚穆院士時常親自上陣，為大唐襪企老總們帶來“頭腦風暴”。

“襪業智庫事關襪藝小鎮的定位，以智庫為支撐推進創新服務綜合體建設，依托大唐·中國襪業網，一步一個腳印加快發揮行業平臺作用，全面推動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樓銀燕對《決策》分析說。大唐的雄心是要成為集襪業制造、貿易、創新設計、時尚文化于一體的“全球襪藝中心”和“世界襪業之都”。

襪業小鎮的定位有了，未來發展的空間在哪里？大唐“智造硅谷”應運而生。在經歷了2014年六大專項整治行動后，大唐破而后立，重點推進海訊、圣凱小微企業園區標準廠房建設，解決過去大量家庭作坊型企業的發展之困、管理之困、標準生產之困，打造襪業智能制造集聚區，已有超2000臺襪機升級至智能一體襪機。

與“智造硅谷”同步推進的是“眾創空間”。大唐依托現有原料市場和中國針織原料市場項目，打造全球原材料銷售市場集聚基地，特別是推動中國針織原料市場“一針一線”項目，全面吸引全球各地的原材料在大唐設點銷售，夯實原材料基地的集聚效應。

一連串的動作，極大地推動了大唐襪業由傳統制造優勢向研發設計優勢拓展。在融合式升級過程中，融入新科技、新材料的“催化劑”，成為大唐襪業的一張“金字招牌”。

浙江葉曉針織機械有限公司開發了全自動織縫翻檢智能一體襪機，性價比遠遠超過國外同類設備;永新集團開發的發熱錦綸絲，做成襪褲和內衣，穿在身上后，可增加3℃左右熱能;諸暨市旺來針紡有限公司專供馬兒穿著的馬蹄襪風靡賽馬圈。這些新現象徹底打破了過去傳統觀念中“大唐襪業低端”的固有形象。

“一抓定位，二抓空間，三抓集聚，打造一個智造的大舞臺襪藝小鎮，在這里，智慧與知識將得到最直接的面對面碰撞，襪業將從這里升級為襪藝。”諸暨襪業協會秘書長楊云貴告訴《決策》。

線上線下“兩條腿”

大唐襪業市場，是“中國襪子名鎮”大唐的窗口，號稱全球最繁榮的襪業市場。但當《決策》記者站在寬廣的市場內，卻看不到傳統批發市場人潮涌動，高聲議價的場面。

人去哪了？樓銀燕告訴《決策》：“如今大唐襪業大部分都轉移到網上了，線上線下‘兩條腿齊步走。”大唐襪業市場已發展為集襪業各種原輔材料供應、采購、交易、旅游、會展、研發設計、公共服務平臺等綜合配套功能于一體的第五代特種襪業專業市場。

在市場的背后，有著更大的網上銷售平臺——襪藝小鎮電商園區。每天，成千上萬的快遞，從襪業市場出發，奔赴全球。

卡拉美拉品牌管理有限公司便是其中的標桿。2009年，卡拉美拉成立，主打“萌襪”，客戶群體以90后、00后等新生代互聯網消費主力軍為主，憑借原創設計定位、互聯網品牌運營模式以及過硬產品質量，在上一輪襪業轉型寒冬中，逆勢收獲產品利潤率30%以上高附加值;新品開發上新力度全網第一，在國內襪業市場中迅速崛起。“卡拉美拉只做研發設計和終端銷售，在微笑曲線的兩端。”公司銷售主管張海濤告訴《決策》。

與卡拉美拉一街之隔的永邦狗，則打造了“互聯網+”為主體的襪業垂直交易平臺。在平臺上，200多名國內外創意設計人才的作品一一呈現。“這就相當于淘寶網一樣的設計交易網站，看中創意就下單購買，這樣做有利于中小企業提升產品創意水平，也使得企業更加專注于生產環節。”

以此為典型，大唐襪業形成了大唐襪業城電商園、方田電商村、草塔莼塘東村電商村和貓頭鷹、龍卷風、南極人等一批大型“一站通”網倉電商公司，新開辦電商企業900家，吸引1000多名大學生回鄉創業做電商。

目前，大唐成規模的制襪企業幾乎都已擁抱電商，貢獻了淘寶、天貓等電商平臺八成以上的襪類店鋪。2018年天貓雙11，大唐全鎮襪業線上單日銷售額達2.5億元，較上年增長40%;銷售額達100萬元以上的企業就有20家。

上線電商，更是新舊觀念的一場博弈。“過去什么好賣就生產什么，盲目跟風，現在大數據反饋，精準打擊。”張海濤告訴《決策》。數字化賦能下，一場圍繞襪業產品開發、供應鏈、采購與生產等環節的全面數字化正在展開。

東方緣利用數字技術打造從原材料生產、制造工藝展示到成品包裝一體的襪藝文化博物館，打造襪業工業旅游，累計接待游客近萬人;6月17日，天新紡織上線了諸暨首個可追蹤溯源的襪業智慧工廠，率先擁抱智能制造;即將上線的“襪藝大唐”天貓旗艦店將利用智能化數據和物流配送實現統一倉儲。

如今的大唐襪藝小鎮，已變成了“接待小鎮”，更成為觀測浙江塊狀經濟成長和蛻變的窗口。黃旭兵對《決策》笑稱，他已經記不清接待了多少批考察學習的各路人馬。“這說明全國都在看著大唐如何轉型升級。”他最后還不忘加一句，“我們只負責學習接待，不負責為學習‘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