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鞏聰聰

王東升,中科院山東綜合技術轉化中心常務副主任、山東省泰山產業領軍人才現場考察專家組組長、山東省制造業創新中心評審與考核核心專家、多個地市人才項目與科研平臺等評審專家,常年從事科技成果轉化研究與實踐工作,主要負責中科院與山東的全面合作,為山東省屬企業與中科院的合作搭建了很好的橋梁。中科院山東綜合技術轉化中心由中科院與山東省政府于2008年1月共同組建,是科技部認定的國家技術轉移示范機構,旨在推動中科院的技術成果在山東轉移轉化和產業化。
近年來,圍繞創新驅動國家戰略,有關部門出臺了一系列促進科技成果轉化的政策法規,但我國科技成果轉化依然存在著難以落地的現實問題。那么,我國科技成果轉化的難點在哪里?制約我國科技成果轉化的深層次癥結又是什么?如何突破瓶頸?
圍繞科技成果轉化的一系列問題,本刊記者近日專訪了中科院山東綜合技術轉化中心常務副主任王東升。在開出科技成果轉化良方的同時,王東升還介紹了中科院與山東省國資委、山東國企的合作情況,并給出了深化合作的有關建議。
《山東國資》:在我國現有國情下,科技成果轉化的必要性體現在哪些方面?
王東升:當前形勢下,科技成果轉化是我國實現創新驅動發展、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重要一環。從宏觀環境看,中國大而不強的問題比較突出,國際競爭力與經濟總體實力不匹配,資源環境瓶頸對我國一些產業的制約比較嚴重,而國際競爭環境也在發生著深刻變化。這些都讓創新驅動成為我們向前發展的一種必然選擇。“新常態”下經濟增長換擋,對我國企業創新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從主觀意愿來說,近年來,從黨中央到地方政府,再到企業自身,都對科技成果轉化給予了更多關注。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深化科技體制改革,建立以企業為主體、市場為導向、產學研深度融合的技術創新體系,加強對中小企業創新的支持,促進科技成果轉化”,這代表了最高決策層對科技成果轉化的高度重視。
《山東國資》:科技成果轉化的難點在哪里?
王東升:簡單來說,科研成果從產生到轉化,由理論、技術、產品、商品四大環節組成。其中,理論到技術環節主要由科研機構完成,產品到商品是企業的強項。而技術到產品則需要科研機構與企業協同合作實現,這也是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最難的一環,被稱為“死亡之谷”。
為什么這么難呢?我覺得,好說難做。對于科技成果轉化,講戰略、講大局都很好講,但真正落地很難。目前表現出來的情況是,往往大家一起開個會簽個約很熱鬧也很高興,之后就沒下文了。為什么會這樣呢?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從國家到省市,目前各部門政策之間有很多“打架”的地方。我們的相關文件太多、理論太多、詞匯太多,但真正能動起來的很少,還有很多跨部門的堵點需要解決。
現在確實需要出臺一些真正實用的政策,這是非常必要的。因為不解決這些宏觀的框架性問題,接下來的工作是很難做的。但僅僅有框架是不夠的,落地的問題必須引起高度重視。事實上,總體來講我們的轉化率與貢獻度不高。對比一下科技創新貢獻指標,中國的科技創新對經濟的貢獻率遠遠低于美國、遠遠低于歐洲。這是一個需要好好思考的問題。
《山東國資》:科技成果轉化難以落地的深層次癥結是什么?
王東升:我舉個例子說明一下。比如,白富美小姐非常優秀,找了個高富帥小伙結婚了。姑娘很好,小伙子也非常優秀,但是兩人的日子過得卻不太好。這是為什么呢?
是雙方的磨合出現了問題。我們都知道,現在的小姑娘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少孩子家務活都不會干,即姑娘不是專門為小伙子培養的媳婦;而小伙子雖然優秀,同樣也不是專門為姑娘培養的丈夫。同理,我們國家的科技成果轉化也存在著這樣的問題。一些科技成果不是專門為企業生產經營而研發的,因此不一定適合企業;而很多企業也不具備接收一些科技成果的能力。
必須承認,跟西方一些發達國家相比,我們的創新能力還存在著一些差距,特別是科研機構與企業銜接方面。英國《經濟學家》周刊發表的統計數據顯示,美國的大學匯集了世界上70%的諾貝爾獎獲得者;美國開創了將學術界與產業界聯系起來的傳統,170多所大學擁有某種形式的“企業孵化器”,數十家大學在經營自己的風險基金。美國的企業自身研發能力比較強。我們的企業,整體來說科技創新能力還是弱一些。可能也就是一些大型國有企業或者華為這樣極少的民營企業具備創新實力,但是大部分企業科技創新能力都還不是很強。我們的一些科研半成品,往往不能直接被企業拿去用,或者不能用、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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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國資》:如何突破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的瓶頸?
王東升:還是以現實當中的婚姻例子來說。女方需要好好進行培訓,學習如何做一個好媳婦;男方也要認真改造一下自己,學習做好丈夫。核心就是雙方要“合”,好好地磨合,不能湊合過日子。但這個磨合的過程,可能會比較困難,甚至非常痛苦。我跟一些企業,包括一些大型企業,都交流過這個問題。類似這樣的磨合過程,我經歷過很多,有時候真的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
《山東國資》:您覺得,各相關方在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分別應該擔當什么樣的角色?
王東升:我一直認為,科技成果轉化本身也是一種研究、一門學問,它和科研同樣重要。科研機構有責任把科研成果推向社會、造福社會。從政府部門來說,包括國資委,甚至包括省屬企業來講,我個人認為,現在的監管可能存在一定的誤區甚至焦慮,就是會存在這樣一種顧慮:做這個事情如果導致國有資產流失了,那該怎么辦?而且,過度地放大了這種顧慮。我覺得,以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的名義阻礙科技成果轉化,因為過度束縛而導致很多科技成果束之高閣,這才是一種嚴重的國有資產流失。
《山東國資》:在科技成果轉化方面,您覺得山東的情況如何?
王東升:山東省這些年連續出臺有關科技成果轉移轉化的政策,尤其是2018年初,省委書記劉家義主持召開相關會議,講得非常深刻。2018年7月,劉家義率隊到南方調研,調研對象包含了中科院深圳研究院。今年4月8日,劉家義率團訪問了中科院,山東省政府與中科院就推動山東新舊動能轉換重大工程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協議一共7條,每一條都是干貨。山東省國資委則早在2017年就與中科院科發局及沈陽分院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2018年,與沈陽分院又合作成立了中科院山東綜合技術轉化中心國資中心,作為山東省國資委與中科院合作的專業平臺。
春江水暖鴨先知。作為市場經濟的主體,企業對科技成果轉化的態度最能說明問題。近年來,山東企業特別是一些省屬企業,與中科院合作力度空前。越來越多的企業、企業家更加深刻地意識到科技成果轉化的必要性與重要性。
《山東國資》:中科院選擇合作伙伴的“標準”是什么?中科院與山東國企的合作情況如何?
王東升:首先,企業應該有自己的研發能力。企業要逐步提高自身的研發能力,一些科研條件暫時可以沒有,但不能不想。因為企業需要具備對科研成果的基本承接能力,有起碼的判斷力。企業家要賺錢,但不能混錢,要真正重視科技。其次,合作雙方要相互尊重。有三類經營者是被我們列入“黑名單”的:一是有錢任性的經營者;二是只唯上、搞場面做盆景的人;三是天天忙忙碌碌卻沒有實效的“跑步機”式企業決策者。
事實上,中科院與山東國企的合作由來已久。早在多年前,中科院就與兗礦集團、山東高速集團等山東國企有過合作。近年來,特別是2017年以來,在山東省國資委的協調下,中科院與多家山東國企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或達成了合作意向,有些項目已經落地。其中,中科院南京土壤研究所與華魯集團、中科院工程熱物理研究所與兗礦集團、中科院金屬研究所與山鋼集團等多個合作項目都推進得很順利。
《山東國資》:在合作中,中科院看重山東國企的哪些特質?合作前景如何?
王東升:首先,山東國企特別是省屬企業體量大、涉及領域廣、行業比較齊全,雙方未來合作的空間很大。其次,山東國企運作比較規范,特別是一些大型省屬企業公信力強、社會口碑好,這非常有利于合作項目的社會化推廣。
與山東的合作,中科院將聚焦區域重大發展需求,組織全院相關力量,從地方及骨干企業實際需求出發,強化更多項目的“精準對接”與更多技術的“高效供給”,實現“創新鏈、產業鏈、資金鏈”有效融合,服務山東重點產業的發展;以產學研協同創新平臺為載體,探索創新院企合作新模式、新機制;發揮中科院科技“智庫”優勢,提供高端戰略咨詢;進一步加強對山東重點產業和骨干企業的支持,爭取形成更多可復制、可推廣的創新成果經驗。
《山東國資》:中科院與山東省國資委的合作情況如何?
王東升:關于中科院與山東省國資委的合作,用中科院副院長張亞平的話說就是:“與山東省國資委合作,是中科院院地合作工作的又一種新的探索。”
2017年10月,山東省國資委與中科院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并與中科院聯合在濟南舉辦首場專利拍賣活動。2018年3月底,山東省國資委有關領導帶領部分省屬企業相關負責同志赴中科院沈陽自動化研究所、中科院金屬研究所進行考察、學習與交流。2018年6月,山東省國資委與中科院沈陽分院共建中國科學院山東綜合技術轉化中心國資中心簽約儀式舉行,這標志著中科院山東國資中心正式成立。今年以來,圍繞深化合作,我們跟山東省國資委也進行了多次探討。

中科院上海藥物研究所煙臺分所
《山東國資》:在中科院與山東國企的合作中,山東省國資委提供了哪些支持與服務?相比與單個企業對接,與國資委對接有哪些優勢?
王東升:近年來,在山東國企與中科院的合作中,山東省國資委的統籌協調作用明顯。相比與單個企業對接,跟山東省國資委合作的優勢主要體現在這樣幾個方面:一是可以干大項目;二是合作面廣;三是組織性強,有利于系統集成。
當然,這也并不是說與企業直接對接不好。客觀地說,與企業對接,可能效率更高。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說的關于體制機制方面的問題。
《山東國資》:在您看來,應該如何完善科技成果轉化的體制機制,深化與山東省國資委、山東國企的合作?
王東升:習近平總書記在中科院第十七次院士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多年來,我國一直存在著科技成果向現實生產力轉化不力、不順、不暢的痼疾,其中一個重要癥結就在于科技創新鏈條上存在著諸多體制機制關卡,創新和轉化各個環節銜接不夠緊密。就像接力賽一樣,第一棒跑到了,下一棒沒有人接,或者接不了不知道往哪兒跑。”
體制機制其實就是各方利益的協調與妥協。因此,體制機制一定要以充分調動各方的積極性為導向,要科學合理分配利益,實現和諧共贏。合作各方不能完全自己控制,不要過分夸大自己的作用。大家不能缺失整體意識,要齊心協力把蛋糕做大,還要相互尊重把蛋糕分好。改革的核心就是調整出一個更適應發展的體制機制,實質是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主動適應。
在與山東省國資委的合作中,我們也是期望能夠進一步完善體制機制,營造出一個更加有助于雙方干事創業的氛圍。具體而言,我們建議:雙方要緊緊圍繞推進省屬企業新舊動能轉換的“初心”,建立高層會商機制,及時解決合作中出現的重大問題;搭建合作平臺,組織專業人員積極跟進項目;明確任務目標,并配套相應的問責機制,還要有一個具體的日程表,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