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性的事物

簡明

感恩是草原上最樸素的植物

牧人最大的幸福，是趕在黎明前

醒來，把頭頂上干凈的露水

獻給陽光，把身體里千回百轉的汁液

也獻上！感恩是草原上最樸素的植物

它勤勤懇懇生長，每天長高一寸

一寸一寸，一年光景就能夠出落成

少女的模樣。草原的新事物

只生長在舊事物上，如同秋后的枯草

與熱騰騰的牛糞。我堅信

陽光每天都是干凈的，因為它

一寸一寸行走在干凈的草原上

鞏乃斯草原

雪山生長的速度，讓伊犁河水

泛濫，一天變換一個模樣的牧場

讓天空越長越高。視野遼闊——

沐浴節遠道而來，讓萬物的頭頂上

處處是源泉

一頭誠實的牛，眼睛里找不到一絲

風塵。那些始終堅持并且

懷舊的事物，那些找到水源

才能夠找到它們的事物

——隱忍，寡言，拒絕浮華

只存在于時間深處

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不相信

跪食的牛犢如此虔誠

我用青草的生命力

承載生活，用一個巨大的牛蹄坑

存攔雨水和太陽的光芒

公牛在水草茂密的伊犁河谷，爬到母牛身上

（那里有一天二十五小時的日照）

從此，公牛會情不自禁地掉膘

母牛的乳腺會張燈結彩

它們像人間一樣悲歡離合

牦 牛

一群低頭啃草的牦牛，向我

慢慢靠近——它們正與大地談心

牦牛，喜歡耐嚼的話題

牛群在青草身邊工作

只有大地知道：草與牛犢

誰先長大，誰先長高

吃掉眼前的一切吧，剩下快樂

快樂非常輕，像一棵草伸長的脖子

——牦牛是多么職業的收獲者！

草原上沒有害蟲

我望一眼牦牛的肚子，便明白了

這里的夏季，為何苦短

最后一棵草

羊群臥在草甸子上，就像浪花

臥在伊犁河上。悠揚的牧歌

比水流還要悠長，它們在上游起調

在下游揚腔，沿著兩岸響徹四方

太陽一遍一遍地把青草這種謙卑的

植物，從土壤的子宮里催生出來

體溫一樣暖胃的口糧

讓羊兒安詳

往事住在月上，河流住在源下

歲月的惆悵，新舊分明

當草原大凈若空時，羊兒們

會一起分享：最后的光陰

我看見一頭用嘴行走的牛

用嘴行走，嗅著草根的味道

牛，并不知道下一件事

比如雪，在陽光的撫摩下

正在慢慢融化和消亡

牛并不知道，在雪剛才待過的地方

一粒草籽已經出發

這是一頭母牛，懸壁而立

浮腫的身軀與雪山雪景

互為一體，它不曾想到過死

它的使命就是尋找生機

但死后，它的頭顱會昂起

面對生前的一切

悲觀的羊

最后一棵草被連根拔起。此前

羊們一刻也沒有停止勞動

身體里已經備足暗火，燃燒的脂肪

足以抵御身外的一切強敵

為了活著熬過寒冬，一只羊

能夠吃掉整整一個盛夏

羊群追逐草原的一枯一榮

正如它們的命運，跟隨季節起伏

更高的天空

圣潔而神秘的青藏高原

我將去膜拜你！想象之中

所有的香客都已返鄉

帶著他們的祈禱和命運

而我——正要出發

唐古拉山脈在夏季是最鋒利的

它站在高處，而天空更高！

雪山下的四季，夏短冬長

至今，還沒有一條路線

能夠把夏天繞過去

云是堆積在天上的雪

這些怎么長，也長不高

長不大的白色叢林，它們緊緊地

與山體相連，茂茂密密

綿綿延延，像起伏的草原

連接著牛羊

雪一直把背景伸向人間

放眼處，山河錦繡！

但雪山需要抵御的是

自己的脆弱，而不是春暖

花開，以及像陽光一樣

接近它的虔誠者

我要探尋的，是一群普普通通的

野外勞動者，今天對他們而言

只是一個平凡的工作日

故土在最遠的遠方，異鄉人

從不在原地，尋找鄉愁

我和氧氣，只是高原上的過客

所以我不會把思鄉的情緒

傳染給任何人，只是想撫摩一下

野外勞動者粗糙的臉和手，以及工裝

——這些紫外線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