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或不遠的地方

王學芯

一代人的印記

光線斜過樹籬

閃出鋼筋的金色條紋在加固

養老院的圍墻坐在那里的人

長凳或搖椅

臉上黃銅色的光點

凝成一片輕微的褐斑

分離或撤離

碎化的孤寂粘成一個整體

呼吸變得沉靜傾聽或說話

一種保持的姿態

像是水中

深沉的鐵錨

內在的光

白墻下的城市長出綠色植物

這使生命有了柔軟的葉叢

而弧形走廊

如同一副整齊的牙床

某種意義上咀嚼和體味

懂得孤獨或渴望治愈的等待

就是一把支撐的骨頭

兩只眼睛

一只替代莊嚴的落日

一只取代月亮

晚年一代人再現

一種獨子或獨女的印記

在生活的邊緣稍稍卷起自己的影子

一個星期五的下午

天已入秋

高溫還在進進出出站立到

房間的腋下裸露的額頭

窗戶完全敞開

院子里滾燙的石頭擦出火苗

雞冠花冒出一簇青煙

比墻皮更蒼白的

是風磚縫一條條變得黝黑

吊扇是只年邁而無力的蜘蛛

茶幾支撐的一面

空寂的電話機又聾又啞

覆蓋一層苔蘚似的微塵

而椅背上的襯衣

上漲的氣味落到唇上浮過

一個含著胸的身體

這是星期五的下午

掠影在一間房間突然凍結

凍僵了我的腳

一本日歷的題詩

撕下日歷

無論當天怎樣鋸齒形狀

就是一個蘊涵的過去

紙頁揉成一團

輕易地丟下心跳或升華的精神

命運和名字在地上

轉了一轉

便靜止了

日子總在不斷延續

影子里的影子部分或整體

像是夜晚閃爍的燈光

成群的星

化成幾千朵小花來而往復

變幻出湛藍的天空和明媚的陽光

而垂下眼皮時又一張日歷

變成一團風化的纖屑之物

變成了——

沙子

灰土

碎石

褐斑

皮膚光潔

臉和手背攢起六十一粒褐斑

這些不會蠕動的小蟲

粘附在太陽穴上

或在皮膚的褶皺中繁殖

用足夠的光時

攪攏生活銹痕

使衰老盤繞的成百上千憂慮

再多一點瘆人的難堪

迫使我們

在現象面前

接受紊亂和吸收的暗示

褐斑騷動

我們允許了它們占領我們的皮膚

并且還在騰出空余之域

等待著

再一次的沮喪出現

橙子

這個冬天一個黃昏

又是一個天堂門口的人頭發脫盡

浮出水泡的光亮

荒涼的莽野

曾經熱愛的土壤和植物飄動著

一絲葉上的莖和草葉的稈

這種跡象

遇見落日和蒼穹微微冷風

有種深深的戰栗

是似而非的光

窒息了形形色色的黑夜眼睛

捏皺了邊緣的月色

而真實的月亮就是一只榨汁的橙子

液體從血管里流走

猶如傾瀉

干涸的時間

有時一天有時一分鐘晃了晃

臉色就干癟了

雨夜

天上的湖面一片空濛

云層被針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

雨經過半空流盡眼里的光

形成了夜

或樹卷起的風

仰望的人

胸口貼著窗口倏然一閃

飛走無數體內的影子使疏遠了的過去

失去動靜

失去形容

永恒的現在幻覺看到

一滴雨一株褪色的草在草叢中

湮沒一點一點聲音

樹影變成樹的窟窿

墻角如同蜷縮的蝸牛不斷重現

喘動的粗氣

慢性的陰郁

使又一滴飄過的雨

抽動了一下思念的脊背

景象

那天一個人

把過去無趣而模糊的月亮

看成現在年老的景象

廊柱上斑駁的紅漆粘在掌心

身邊檵木開出的花

有了暗黑的眼影

新的現實

到心境為止

月亮的印戳蓋在臉上

晴朗構成敏感的冬夜嘴巴

啞默休戚相關的云

外面是冰

里面是水

稀有的水悄然蒸發

形成耳邊咝咝流淌的白發

背襯出城市年輕而精致的輪廓

這種景象

有著人們常說的意味

更有

人們無法觸及和懷疑的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