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匠心

楊運菊

花匠

一截枯枝，一棵敗草。

水邊的頑石，墻邊的青瓦。

從自然中來，到花藝中去——自然便有了呼吸。

花藝，從技術中解放，得道自然。

自然，需匠心獨具。

以花開的方式開解自己，以花落的姿態放慢自己。這，便是自然的底色、生命的底色。

花匠眼中，花非花，萬物皆花。

藝非藝，萬物皆靈氣。

萬物沒有高低貴賤，沒有等級排名。

一株倒伏的竹。一棵站著的松。

一方青苔。一頁荷花。

主角與配角。花旦與小丑。

臺上與臺下，觀眾與演員，只是互換了時空，互換了角色。

一些藝術，像酒釀，久而彌篤，芬香愈烈。

花藝，這短暫的造型藝術。

將有限的生命傳承隱形的價值。

猶如煙花，會有眼眸注視它綻放的美麗

猶如流星，會有夜空定格它滑過的永恒。

——花，只是世界的一個細節、植物的一部分。

花匠，非花。

而且，永恒。

木匠

木命木心，扎根泥土。

紅色、黃色、黑色的土壤。

把根留住。

把心、留住。

一把斧頭，剖開生活的盤面。五味雜陳端坐在日子里。

解開日子的繩索。刻舟。求劍。

木已成舟，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

劍走偏鋒，峰巒疊嶂，一發系千鈞。

流水。高山。知音。五線譜。

歲月有頌詞，光陰有歌賦。

木命。木質。

原始。拙樸。停頓。慢半拍的舞步，月下的流光。

一鋸一鋸，切割成器物。

盛風，釀酒——這碩大的酒杯。

邀月對飲，飲下粗糙、疲憊、裂縫。飲下圓滑、世故和貪戀。

刨一截檀木，置廟宇之上，自有草木的香氣，覆蓋鋼筋和水泥，摁住易碎的鋁合金窗和玻璃門。

桑煙、木屑、混凝土。

飛花、泡沫、軟流蘇。

一只墨斗，木頭虛虛實實的心，流水的心，石頭的心，你我的心。

世間萬物的夾角，鑿開，摩平。

銳角，直角，鈍角。圓滿一個圓。

正方形、菱形、梯形。方成一個方。

也難怪。

那個不愛江山美人、不愛宮廷洛麗塔的皇帝，在木頭的骨縫里打撈生活中陽光的碎片，帶著與人類和好的愿望，用一把尺子量盡人間冷暖，一把鑿子鑿出世間萬象。

曠世之上，誰是朱由校？

塵世之下，皆木心木命。

石匠

打開石頭的身體。

孔雀開屏，順著流水的方向。它們釋禪、解儒。

十年光景，一塊石頭打磨出淚人兒、水人兒。拋光一面銅，鏡子一開一合間，人世的悲歡離合，愛恨情愁，像歷史的閘門，開啟與關閉，盡在一石間。

且不說水簾洞洞天，石桌、石椅、石凳。花果山福地，那只降妖的猴子。坐化，打禪。

背誦經書。

打開石頭的身體。

蝴蝶扇動翅膀，順著草木的心思。布道，施法。

成佛，千刀萬剮，萬錘千鑿。

緘默，包容，施善。掏出滾燙的心溫暖草木的心.。

界碑和墓碑。

雨化成的石頭，絢麗多彩，那是含淚的梨花開白到暮年端出的全部內容，不知道它用了多大力氣綻放。

打開石頭的身體。

舊石器時代遺址。

新時期時代文明在寬窄巷子的瓦縫里漏出一點點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