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皓
1958年,中國的天津無線電廠試制小組參照蘇聯旗幟牌14英寸電子管電視機,試制成功我國第一臺黑白電視機。它被命名為“北京”,現擺在天津通信廣播公司的產品陳列室里。同年5月1日,中央電視臺實驗播出,當時稱為北京電視臺。在1983年以前,電視還不是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大眾媒介,更多時候扮演著供上層階級享用的奢侈品角色。1983年3月,第十一次全國廣播電視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制定的中央、省、地(市)和縣(市)“四級辦電視、四級混和覆蓋”的方針,中國電視業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
20世紀末21世紀初,在智能手機與微信正式普及之前,電視媒體在我國可謂盛極一時。時光流轉,電視媒體虎落平陽,在電視媒體人紛紛感嘆“英雄一去豪華盡”的哀怨聲中,曾幾乎被大眾媒體獨掌的主流話語權也早已消失在那往日的韶華之中。
今年年初,我國某省級衛視臺有關“主任醫師竟開假藥”的新聞引起社會關注,網絡上關于該電視臺涉嫌片面報道,制造醫患沖突博眼球的行為責備有加。另一方面,由于事件牽扯到已漸漸淡出年輕人視野的傳統電視媒體,不少自媒體借機扒出電視媒體存在的諸多問題,可以說,這是除每年的春晚之外,電視媒體近幾年所引發的最大輿論事件。
當然,算不上光彩。
胸懷探索 流于掙扎
小志是一位從業六年的市級電視臺記者,用他的話說,自己是一個跑新聞的。
2009年,胸懷壯志的小志順利取得廣播電視新聞學學士學位,還算幸運地進入了本科院校所在城市的市級電視臺。“剛進電視臺那會應該算是電視臺的巔峰期吧,那時候自媒體不像現在那么強大,看電視的人也比現在要多很多。現在看來,自己入職就像在股票牛市的頂點入坑,這兩年親眼見證了傳統電視媒體的沒落。”小志告訴記者,“剛進去那會我是在民生新聞那一塊,經常跑一些老百姓遇到的大事小事。很多人說做民生新聞苦啊,車馬費那種好處也很少,但是其實我覺得那階段是我做新聞做得最開心的。記得有一次去報道當地一個樓盤開發商未能兌現房屋承諾的新聞,一開始采訪的時候開發商態度甚是強硬,但是節目播出后引起了關注,利益受損的買房者也得到了應有的賠償。說實話這樣的新聞我是最喜歡做的,這讓我有一種成就感:我的工作確確實實可以幫到老百姓。”
比成就感來得更快更洶涌的,是凜冽的現實。隨著微信公眾號等自媒體的廣泛傳播,越來越多人開始在手機屏幕上獲取信息,電視于老百姓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悄然發生了變化。“收視率下降,臺里開會經常會說面臨互聯網的沖擊很大,這種都是行業定律了,沒啥好多說的。”小志置評道,“對我個人而言,最明顯也是最感遺憾的是電視臺話語權的旁落。通過電視媒體維護自己權益,很多時候不再是人們的第一選擇。我覺得這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首先,網絡上曝光問題的渠道多了,人們擁有效率更高更能引起關注的方法去表達自己的訴求,這其實在我看來是好事,畢竟只要能解決問題就好;其次就是電視媒體的公信力在下降,以前老百姓對我們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現在不一樣了,很多時候老百姓反倒會問我們,這個能播出嗎?和你們說有用嗎?”
很明顯,電視媒體所承載的社會期待在定位軸上已經偏移,隨之而來的,記者工作也相應產生了變化。小志所在的電視臺,近幾年來給一線新聞工作者提出的廣告銷售指標便是變化之一。原本以節目質量為考核標準發放工資的單一機制,轉變為節目質量與銷售指標共同考核,市場銷售的職責入侵至新聞工作者本身,這是好是壞還得留待時間評判。但對于電視臺所播出廣告的質量,小志有著明確的看法,“不可否認,現在很多地方臺播出的廣告越來越聚焦于保健品、老年保健器械等等,這一塊其實大家都知道,屬于比較灰色的區域。就像前階段的權健一樣,有可能稍不留神就會踩雷。但現實就擺在那里,經營部門可能出于生存考慮,只能適當降低廣告的準入門檻。我個人認為是一種惡性循環,一些不夠具有說服力甚至有欺詐嫌疑的廣告出現于電視媒體上,當然會進一步降低電視臺的公信力,讓社會認為電視臺只不過是資本的玩具”。
對于目前的窘境,小志有著自己的思考,“首先,電視臺在選擇播出的廣告時,其前提應該是該廣告在法律與道德允許的范圍之內。比如很多廣告連自己都不會信,為什么還要播出呢?總不能說老年人會信就好,我就要播出吧;其次,要想達到一個良性循環的狀態,最要緊也是最基本的,就是要把節目質量提高。你有了好的節目才會有好的廣告找上門啊,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當然,要想做出好的新聞,就必須要給節目組足夠的撥款、配以足夠優秀的人才。說句實在話,目前電視臺里的同事們,混日子的可不在少數”。
在采訪的最后,小志說了這么一句話:“有次遇到一個市民當面指責我們播出的廣告夸大宣傳,當時真是無地自容。”
公器之名 尚存幾許
在新聞界,一直有著一句頗為耀眼又浪漫無比的光輝語句:新聞是社會的公器。若干年前,無數新聞學子也報之以理想信念,投身新聞事業。
Lee便是其中一位,碩士畢業后,Lee如愿考入家鄉某地級市電視臺,開始了他的記者生涯,也可能應該叫職業生涯。
“我其實在電視臺一共只待了六個月,因為后來又去念博士了。在這六個月里,雖然跑民生新聞跑得也不少,但我很大一部分工作是賣酒,沒錯,就是喝的酒。”Lee表示,“按照不同職位,每個人賣酒的業績也不一樣。例如制片人的業績就會高于一般記者,部門主任又大過制片人。賣不完就扣獎金。我記得有西鳳酒、還有好像是洋河酒廠的另一個品牌,叫牡丹。臺里幾乎是人人賣酒,當然,指標往往很高,大家都是盡力賣,希望少扣一些獎金。有那么一部分記者,可能是擔心自己變成銷售員之后,會讓自己的形象受損,所以寧可不賣。不知道這里面有沒有記者的職業尊嚴在起作用。從我個人來看,這當然是不合理甚至令我厭惡的,臺里為了儲藏酒,甚至專門搞了一個倉庫,每次經過都是一股酒香,真的諷刺。”
短暫的電視臺工作經歷,除賣酒之外,給Lee留下的另一深刻印象即是開辦各類“廣電博覽會”。他介紹道,“我記得有汽車的,家具的,房子的……因為我在民生欄目,因此我們的任務基本上就是報道這個博覽會,最好要有歡樂的氣氛。也算是電視臺自我資源利用吧。老記者其實很懶得去,沒多大好處,而且手頭上也要忙自己的新聞,還會耽誤休息(活動基本上是在周末)。所以一般都是年輕記者,幾個年輕人一起出去拍活動也挺有意思的,拍完了就一起在外面吃飯。”
如今,Lee遠赴海外,研讀新聞學博士,伴隨著相關專業知識的不斷積累,他對新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國際上的電視臺一般兩種形式:歐洲的國家公共電視臺和美國的商業型電視臺。公共臺每年得到國家的大量補助,播出的電視節目對公共負責。公共就是公共性,意味著電視節目的行動邏輯是取得公共利益的最大化——什么才是公共利益就要看節目制作組的取舍,他們也必須承擔觀眾的抗議和投訴;美國商業型電視臺就是電視臺之間相互競爭,電視臺被某企業買下來,自然就不能曝光自己的老板,但這個電視臺不行,還有另外的電視臺啊。不管如何,這兩個方式都有優缺點。可是我們這里就很奇怪了,政府讓電視臺自負盈虧,電視臺就得聽從廣告商,然后又要服務于各類來自上級的政策——就變成里外不是人了。我也沒奢望過當了記者就是所謂第四公民,說實話我的表現也談不上。現在大家也都覺得記者是‘妓者,我也承認,可是這個責任不應該由一線記者所擔負,也不應該由制片人或制片主任所擔負。誰應該負這個責任,我不知道。”
“記得以前電視臺領導看我是研究生,跟我聊過一個問題。他說,碩士來當記者總是會眼高手低,人招進來了還得先學著如何實際操作。三本的學生就挺好,實務能力強,進來就能干活兒。但也不是說學歷就不重要呢。之前臺里有段時間不重視文憑,結果吃了大虧,臺里的風氣更是一團糟。”
結語
記得在去年,某知名媒體人發微博吐槽,大意是目前大學里所教的部分新聞學原理準則,與我們當前社會是不容的,其言語間不乏悲憫與無奈。
時代的腳步不曾停歇,更沒閑工夫緬懷過去,在網絡平權不斷施手于話語權的當下,榮耀理應屬于每一位發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