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詐騙罪中涉案合同效力分析

【摘 要】 認定合同詐騙罪中涉案合同效力時，應當堅持刑民并重、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保護相對人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對涉案合同進行類型化分析，肯定涉案合同可變更、可撤銷的效力，給予當事人充分的選擇權。同時，應在司法實踐中合理把握刑法與民法的界限，對法律法規(guī)的運用效果進行綜合性評價，以期達成懲罰犯罪與保護受害人利益之間的平衡。

【關鍵詞】 合同詐騙罪 合同效力 認定判斷

合同詐騙罪因其刑民交叉屬性，涉及多重法律關系，且在實踐中尚未有統(tǒng)一的法律法規(guī)、司法解釋等作為具體的判案依據(jù)，導致了理論與司法審判上的分歧，同時也使受害人利益保護的訴求難以得到滿足。筆者認為在審理該類案件時，應當堅持刑法的謙抑性，以個案分析為原則，做到民、刑適用規(guī)范與效果衡量上的統(tǒng)一。

一、涉案合同效力的認定分歧

（一）理論分歧

對合同詐騙罪中合同效力的認定，在理論上存有以下分歧。合同無效說認為當事人行為違反了《刑法》保護的法益，視為違反了法律法規(guī)強制性規(guī)定，屬于無效合同。合同效力認定無意義說認為涉案合同非以當事人真實合意為基礎，意思表示不適當，因此合同未成立。合同可撤銷說認為對合同的效力認定屬于民事范疇，在性質(zhì)上屬于欺詐，僅涉及相對方或是相關第三人的利益損失，應當屬于可變更可撤銷合同。筆者認為，應當依原則對涉案合同進行多維分析，在不破壞法律所保護的法益，不違反相關法律規(guī)范的強制性規(guī)定時，應屬于可變更可撤銷合同。

（二）司法實踐分歧

筆者通過在裁判文書網(wǎng)中檢索關鍵詞“合同詐騙”及“民事案由”“合同效力”得到以下相關數(shù)據(jù)：2016-2018年中相關案件共收錄3052件，其中一審案件占比60%，二審案件占比23%。絕大多數(shù)案件的爭議焦點為當事人是否構成合同詐騙罪;合同的效力認定;擔保責任的承擔問題。如南寧市工商銀行訴遠達地產(chǎn)公司一案， 一審法院經(jīng)事實認定確認遠達地產(chǎn)公司的實施的貸款行為已構成合同詐騙罪，因此其與銀行簽訂的相關抵押合同應依據(jù)《合同法》第52條的規(guī)定，認定為無效。二審法院認為合同訂立中僅遠達地產(chǎn)一方實施詐騙行為，相對方尚不知悉行為人的非法意圖，合同應為有效。經(jīng)過對相關案件和典型判決的剖析，可以總結出司法實踐中會出現(xiàn)不同的審判結果，其原因在于案件中涉及多方主體，法律關系適用困難，容易受到刑事先行的影響。

二、涉案合同效力認定的原理探析

（一）認定意義

從合同法體系角度分析，其對于合同的效力有自己較為成熟的體系與規(guī)則。依法律規(guī)定，合同效力可分為有效、無效、效力待定與可變更可撤銷。在具有民刑交叉屬性的合同詐騙罪中，合同的效力爭議主要為無效或是可撤銷、變更。

從法律行為的角度來分析，合同詐騙行為有兩部分組成，即詐騙行為與合同訂立的行為，其分別受不同法律規(guī)制。我們應當明確的是，《刑法》制裁與規(guī)制的僅是利用合同等合法形式而實施的詐騙行為，而對合同效力的認定，應當交給民事理論來處理。對合同效力以完善的確認規(guī)則，無疑在準確定位民法與刑法地位，維護相對人及第三人的利益等層面有更加深刻的意義。

從經(jīng)濟市場的角度來分析，對涉案合同的效力做出合理的判斷，是對當事人之間合意的維護，明晰因合同效力確定而生的權利義務，維護交易秩序。若單純依刑事處罰而直接認定合同歸于無效，剝奪當事人在顯失公平條件下的可撤銷權與變更權，即有公權力不當干涉之嫌。既加重了當事人的締約注意義務，同時也破壞了市場秩序所追求的安定。

（二）認定涉案合同效力應遵循的原則

刑民區(qū)分原則。刑、民屬于同一法律位階，平等適用，兩者都有不同的調(diào)整對象、范圍、性質(zhì)、目的等。民事法律行為的合法性不受刑事法律規(guī)范評價的影響。民事補償屬性旨在維護個體之間的利益，其以損失填平為原則，刑事懲罰功能主要在對社會整體秩序的維護，同時也間接保護了作為社會組成部分的個體的利益。因各自宗旨與價值的差異，刑事責任的懲罰性與民事責任的補償性各自獨立存在，不相矛盾[ 李中良，論合同詐騙罪涉案民事合同效力，廣西大學2014年碩士學位論文。]。

意思自治原則。民事法律規(guī)范主張對個人行為自由的保護，在合同締約中，核心精神就在于雙方的意思自治。刑罰作為公權力的運用主要在于懲戒犯罪行為，對社會秩序與國家利益進行保護，而不應當對當事人雙方的合意做過多的干涉，盲目的介入民事合同。在此基礎上，是否可以因當事人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而對涉案合同認定為無效值得思考。

受害人利益最大保護原則。傳統(tǒng)重刑輕民思想影響下，司法人員重刑事懲罰而忽視對民事權益人的保護與行為人的民事責任承擔。從表面看合同效力歸于自始無效，詐騙方應當返還受害人財產(chǎn)以及利息，但實踐中，被告方通常將詐騙所得的財產(chǎn)歸于其他用途或捐款而逃，難以返還是現(xiàn)實問題，財產(chǎn)數(shù)額巨大的情形下，即使對被告人進行強制執(zhí)行，也難以使受害人的損失回復到完滿狀態(tài)。若肯定受害方合同可變更、可撤銷權，輔以擔保制度，權利人利益似有另一保障。

三、對案涉合同效力的辨析

合同無效的情形主要規(guī)定于《合同法》第52條之中，通過對該條文的理解，筆者有意從以下角度來探討涉案合同的效力。

（一）涉案合同系欺詐手段訂立，侵害了國家利益

法條規(guī)定該種情形下，合同無效。此處應當思考兩個問題：一是國有企業(yè)利益能否包含在國家利益之中？筆者贊同王利明教授的觀點，即國家利益主要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安全方面的利益。國有企業(yè)在參與市場經(jīng)濟的情況下，與其他民事主體是平等競爭與合作的關系，不受特殊保護。二是該法條認定的是欺詐行為還是訂立的合同本身？筆者認為，受欺詐的合同行為性質(zhì)為民事行為，受法律規(guī)制，而欺詐行為的屬性是一種虛假事實表示[ 李威：論涉合同詐騙類民刑交叉案件的合同效力問題，吉林大學2016年碩士論文。]。依據(jù)《合同法》54條之規(guī)定，因欺詐方式訂立的合同，當事人有請求變更或撤銷的權利。由于侵害國家利益的不可容忍性，相關行為由刑事法律規(guī)范以罪名規(guī)制，在涉及合同詐騙類案件中，并不必然涉及國家利益，而大多涉及平等主體之間的利益。

（二）涉案合同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而訂立

對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的認定，學界主要總結為以下幾方面：行為人主觀上有規(guī)避法律的故意;行為表向合法;掩蓋非法隱匿行為;雙方均有主觀通謀共識。以此，需要注意的是在確認合同效力時，應當明晰當事人是否均存在主觀故意。合同訂立以雙方的合意為基礎，若只一方具有非法訂立目的，顯然屬于顯失公平的情形 ，不宜直接認定為無效，因其無形中增加了對方的合同訂立審查與注意義務。且在實踐中，雙方的能力是有限的，如果過分強調(diào)該義務，那么將會大大降低交易效率。涉案合同若因該罪的構成而判定無效，當事人承擔的往往是刑法規(guī)定的退賠責任，而相對方卻往往因當事人為歸案或以將財產(chǎn)轉(zhuǎn)移消費等而無法追回，亦無法通過擔保合同來彌補損失。

（三）涉案合同違反了法律法規(guī)等強制性規(guī)定

一般來說，強制性規(guī)定主要指在法律規(guī)范中明確提出的禁止性行為。若違反該規(guī)定，因其不同程度的侵犯了國家和社會的利益，導致行為歸于無效。而現(xiàn)行法并沒有對其做出詳細的列舉，需要司法人員在審理案件中進行衡量。此處值得思考的是，我國《刑法》第224條的相關規(guī)定是否屬于效力性強制性規(guī)定？經(jīng)過條文解讀，不難發(fā)現(xiàn)其意義主要是對以合同為形式詐騙的手段描述，并非對合同效力作直接評價。且該類合同侵害的利益只限定在合同相對方，難以單方面認定其因違反規(guī)定而無效。國家形式法律規(guī)范在對犯罪行為進行懲戒的同時，并未排除受害方尋求民事保護的權利。

四、對涉案合同效力認定的思考

在認定涉案合同的效力時，應當考慮合同與犯罪行為的關聯(lián)度，尊重合同契約自由，給予當事人充分的選擇權。在未觸及法律法規(guī)強制性規(guī)定或合同行為不涉及國家利益的侵犯時，不應當一概而論為無效。民事法律規(guī)范對解決該類問題只提供了原則性、概括性規(guī)定，尚需通過對理論與實踐的探索研究來進行完善。相關規(guī)定不夠明晰是合同效力認定產(chǎn)生分歧的重要原因，筆者認為有必要通過出臺相關司法解釋，審理意見等來規(guī)范并指導法官的判案及個案認定思路。同時在注意民刑關聯(lián)思維的同時，避免受到傳統(tǒng)重刑輕民思想的影響，以期實現(xiàn)對相關人利益保護最大化，實現(xiàn)與刑罰懲罰的負擔平衡。即在司法實踐中應當合理把握刑法與民法的界限，對法律法規(guī)的運用效果進行綜合性評價。在確認合同詐騙罪中涉案合同效力這一問題上，不僅須要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規(guī)定，同時還需要司法審判等領域的經(jīng)驗積累與創(chuàng)新，真正做到維護公平正義。

【參考文獻】

[1] 李中良，論合同詐騙罪涉案民事合同效力，廣西大學2014年碩士學位論文。

[2] 馮金嚴，合同詐騙中合同效力的認定，載法學研究，2013年第5期。

[3] 周浩，以無罪判決為視角界分合同詐騙罪與民事欺詐，載中國商報，2017年第4期。

[4] 李威：論涉合同詐騙類民刑交叉案件的合同效力問題，吉林大學2016年碩士論文。

作者簡介：趙佳慧，女，（1996.12-），河南輝縣人，河南大學，研究方向：民商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