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腦海里弄丟了我

◎文/敏兒

媽媽一天天枯萎

媽媽具體是哪一天開始得阿爾茨海默病（AD）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記得，3年前，66歲的媽媽失蹤了。爸爸心急火燎地告訴我們兄妹倆，媽媽早上出去趕場，然后就失蹤了，不僅中午沒見人，到了晚上七八點鐘也沒人。我和哥哥迅速回家找媽媽，但是無從下手，找遍整個場鎮，都沒媽媽的影子。那一夜真是度日如年。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出門，準備去派出所報案。就在這時，媽媽回來了，一夜之間她仿佛老了10歲，滿是滄桑、迷茫、恐懼，背后是個鄰村的大姐，是她送媽媽回來的。爸爸如獲至寶，一把拽媽媽進屋，又急又氣，問媽媽去哪里了。

媽媽嘟囔著，說不出個所以然。那個大姐說，媽媽迷路了，在她們那個灣里轉了一晚上，因為灣里人少，到了早上才發現，這才送回來。我的眼淚奔涌而下，可憐的媽媽莫不是得了老年癡呆？一出門就迷路了。

媽媽一向硬朗，曾是鄉村小學教師，非常干凈清爽的一個人。可是，現在媽媽成了這個樣子。我使勁回憶媽媽這段時間來的情況。媽媽明顯健忘了許多，以前當小學老師，幫學生們一個個檢查作業的仔細和條理似乎都不見了。一次，我和哥哥回家吃飯，媽媽一連煮了三鍋米飯，做好一鍋裝進保鮮盒，就忘了，以為沒做米飯，又再做一鍋，直到被爸爸發現。

一次回家，我聞到媽媽身上有股沒洗澡的味，問媽媽什么時候洗的澡。媽媽暴跳如雷，罵我不是東西，嫌棄她臟，還扔手里的東西砸我。當時，我還納悶媽媽脾氣咋突然那么火爆，對這個她平時萬般寵愛的小女兒如此無情。

媽媽的這次迷路，對她本人也是非常大的打擊，她基本上垮了，總是在沮喪、悲傷和驚恐中。媽媽不再出門，爸爸要出門的時候，她也會很害怕，拽著爸爸不讓走。

那段時間，爸爸、哥哥和我都非常不好，我們心里都在經歷著一場痛苦的風暴，那就是，我們至愛的媽媽的生活能力急劇退化。就像花朵，媽媽看著我和哥哥開放，而我們則看到媽媽一天天枯萎。

我和爸爸把媽媽送到了醫院。在醫院做臨床阿爾茨海默病評估，在厚厚的一百多個問題中，媽媽重度“中槍”，毫無疑問，媽媽成了一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俗稱老年癡呆癥。

應該警惕，而不是緊張

醫生告訴我們，老年癡呆基本無解，不可逆，要有面對越來越糟糕情況的準備。老人都怕得老年癡呆，不僅認不出親人、愛人，而且生活無法自理，給家庭帶來極大的負擔。但是，現在得老年癡呆癥的老人越來越多，作為中年兒女，面對失能的父母是一道很難繞開的坎兒。

世界衛生組織數據顯示，到2012年為止，全球已有3600萬人患有老年癡呆，預計到2050年，這個數量將超過1億3千萬。而中國老年癡呆患者就占到1000萬人。

根據醫生的建議，有沒有得老年癡呆，看四個信號。隨著年齡的增長，老人會慢慢健忘，但這種正常的健忘跟老年癡呆有著本質的區別。正常的健忘是沒有規律的，而癡呆引起的健忘則會循序漸進，先忘記近期的，再全面性遺忘。具體來說留意四個信號即可：第一，丟三落四，剛做的事一轉眼就忘了；第二，注意力不集中；第三，情緒不穩定，易抑郁、生氣、焦慮；第四，睡眠不佳。

最后，醫生還說，有5類人是老年癡呆病的高危群體。1.家族史——老年癡呆具有家族聚集性，若你家族里有患這類疾病者，你患上老年癡呆的風險是普通人的3.5倍。

2.高熱量飲食愛好者。

3.頭部受過創傷——65歲前頭部受過傷的人患上老年癡呆的幾率明顯增加。

4.有心腦血管疾病的人——動脈粥樣硬化、高膽固醇、單純收縮期高血壓、心律失常、糖尿病等，這些病跟老年癡呆有一定相關性。

5.悲觀情緒——長期抑郁、悲觀，也會使人更易患上老年癡呆。

醫生說到的第一條就讓我恐慌了，顯然，媽媽是老年癡呆患者，那么我和哥哥就成了高危人群，我們面對的不僅是照顧失能媽媽的恐懼，還有自己步媽媽后塵的恐懼。

對我們的恐懼，醫生說，老年癡呆高危人群應該警惕而不是緊張。按照醫生的說法，爸爸、哥哥和我，都應該十分小心地照顧媽媽，同時避免步媽媽后塵。

三年過去了，現在，媽媽愈發混亂，記憶愈來愈短。她已經不認得我，但是會把我小女兒叫成我的名字。她會不斷地問爸爸：“小的個呢？”“小的個”指的是我。對哥哥，她的稱呼是“大的個”，爸爸則成了她嘴里的“那個人”。她會望著爸爸問：“那個人呢？”“小的個呢？”“大的個呢？”媽媽的全部時間都在尋找這三個人，哪怕我們都在眼前。媽媽在腦海里，把我們都弄丟了。

把媽媽當成寶寶

得了老年癡呆病的人是痛苦的，他們會發怒，會沮喪，會摔東西，也會大哭等。照護他們的親人，需要特別堅韌的愛和智慧。為了減輕媽媽的痛苦，我查過很多資料，試圖走進媽媽迷霧般的心里。澳大利亞有一位名叫克里斯蒂的女患者，她在46歲的時候被確診為罹患阿爾茨海默病。她用寫書的方式，記錄著她獨特的個人經歷。對于家人和朋友可以怎樣和認知癥患者溝通，克里斯蒂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請給我們說話的時間，等待我們在亂麻成堆的腦海里搜尋到自己想要使用的詞匯。

請盡量不要打斷我們的話語，只要耐心傾聽就可以。

如果我們不知道自己說到哪里，請不要讓我們覺得難堪。

請不要催促我們做什么，因為我們思考或說話不夠快，沒有辦法讓您知道我們是否同意。請盡量給我們作出回應的時間，這樣才可以讓您知道我們是否真正想做這件事。

如果您希望與我們交談，請想出一些交談的方法。不要問一些可能驚嚇到我們或者讓我們感覺不舒服的問題。

如果我們忘了最近發生的某件特別的事情，請不要以為我們沒心沒肺。只要給我們一點提示就好了，我們可能只是想不起來。

如果您要和我們說話，請盡量避免背景噪聲。如果電視機是開著的，請先把電視機關掉。

如果身邊圍繞著孩子們，我們會很容易疲憊，難以集中精力交談和傾聽。也許每次只來一個孩子，而且沒有背景噪音是最好的。

去購物中心或者其他嘈雜的地方的時候最好能讓我們戴上耳塞。

您也許能幫助我們回想起剛發生的事兒，也許不能。請別為難您自己。如果我們腦子里徹底沒有這件事兒了，那我們是真的沒辦法想起來了。

克里斯蒂的話，我會對照著照護媽媽，雖然真的非常非常辛苦。最欣慰的是，我們一家終于平靜地接受媽媽患了老年癡呆這件事，我們像照顧寶寶一樣照顧媽媽，就像她當年照顧我們那樣。接下來，我們還要準備接受媽媽病情的惡化，接受她和我們永遠的告別。時間余額已不足，我要多多抱抱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