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然 武漢工程大學土木工程與建筑學院
朱立聰(通訊作者)武漢工程大學土木工程與建筑學院
鄂西南地處渝、鄂、湘三省交匯處,境內山林密布,是古代巴蜀文化的發源地。該地區主要為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千百年來土家族與苗族、侗族等少數民族經過不斷遷徙最終聚居于此。正是因為民族的多樣性從而導致當地有著多樣的民俗文化,其中尤以戲曲文化最為豐富,如“南劇”、“燈戲”、“儺戲”、“堂戲”、“柳子戲”等均為鄂西南地區的獨有劇種。由于戲曲演出活動的興盛,鄂西南的戲場建筑自古以來便有著蓬勃的發展,并形成了異于其他地區的獨特裝飾風格。其主要特點是古樸大氣而不失精美,同時整體的建筑格調也是與當地少數民族文化相呼應的。因此,本文以鄂西南地區現保存完好的兩座傳統戲場建筑為例,通過研究其裝飾特征以及觀演空間的營造問題,試圖揭示當地少數民族獨特戲曲文化的精神內核,并且完善我國少數民族地區傳統建筑的研究門類。此外該研究還可以對中國民族觀演建筑的設計工作提供良好的參考和借鑒。
武圣宮戲臺(圖1)位于恩施市區的武圣宮內,是一座典型的神廟戲臺[1,2]。武圣宮始建于唐開元年間,當時被稱為開元寺,后又名關帝廟,為磚木結構,整體被刷以醒目紅漆,建筑風格沉穩而大氣。武圣宮的占地面積為1057m2,兩側有風火山墻,內部的戲臺、側廊與走馬轉角等為明清建筑風格。
武圣宮戲臺坐南朝北,主體結構為抬梁式,平面呈“凸”字形。前臺為表演區域,單檐歇山屋頂,正脊鏤空雕花且在末端置以吻獸,垂脊和戧脊同樣為鏤空雕花并在末端有嫩戧發戧;后臺為演員們的準備區域,單檐硬山頂,兩側為馬頭墻,面向觀眾區開有方形窗,窗內為木制鏤空雕花裝飾。戲臺的底部被架空以作為交通空間,臺面高度為2.5m,臺口處高3.05m,臺中央高6m。戲臺的前后臺之間由左右兩側門連接,分別代表“出將”和“入相”,門寬為1.1m,前臺開間為5.8m,進深為4.9m,總面積為27.93m2;后臺開間為11.5m,進深為3.8m,總面積為40.13 m2,該戲臺的整體規模在整個鄂西南地區較大。
該戲場的觀演空間為庭院式,庭院全長15.6m,寬17.6m,面積為274.56m2。庭院兩面的側廊也同樣被作為觀演空間,其進深為3m,通高4.1m,長度則達到了18.2 m。兩側廊的檐下飾有拐子紋圖案的花牙子,欄桿為木制鏤空雕花,整體的裝飾風格輕巧而靈動。
六吉堂戲臺(圖2)為鄂西南地區典型的少數民族宅院式戲臺。六吉堂又名“向氏老房子”,始建于清末,是當時魚木寨的大戶人家住宅[1,3],整體為磚木結構的合院形式,平面呈較為規則的正方形,占地580m2,分前后院,其內抱亭聳峙,彩樓回環,為魚木寨內具有代表性的民居建筑。
戲臺位于六吉堂的前院內,坐南朝北,為抬梁式結構,“凸”字形平面,整體由四根角柱支撐,柱徑為0.4m。其上共四條房檁,隨梁枋上搭四架梁然后再以童柱抬升,接著再置三架梁,最后由瓜柱與房檁相接,但是此處瓜柱與童柱為一整根木材,且三架梁從整根木材中心穿過,有如穿斗式結構,因此在做法上與清官式大木作有異。該戲臺為單檐歇山屋頂,正脊兩端有石制鳳凰鏤空雕花且起翹明顯,脊中置有一石佛寶頂,為驅災辟邪之意,側脊則置有石制蟾蜍吻獸。屋頂的四角為嫩戧發戧,老戧被裝飾性構件圍合在內,嫩戧起翹,其形態十分優美。此外前臺的兩檐柱上置有弧形斜撐,為整個建筑展現出了升騰的氣勢。戲臺的臺面位于0.64m 的石基之上,前臺面闊5.6m,進深4.5m,面積25.2m2,其后為硬山青瓦頂的堂屋,戲臺與堂屋之間以勾連搭的形式相通。戲臺的兩側設有石制圍欄,前臺的兩檐柱直接以石制圍欄作為柱礎,這種做法不僅巧妙的節約了木材,也很好的解決了我國南方地面潮氣過重而導致的木材易腐蝕問題。
觀演空間為戲臺所正對的庭院,其寬為11.5m,進深11.2m,有效的觀演區域面積約為103 m2,此外庭院四周廂房的二層也為開放式,其在演出活動時同樣是作為觀眾區域的一部分。

圖1 武圣宮戲臺

圖2 六吉堂戲臺
鄂西南地區的傳統戲場建筑在裝飾格調上表現為簡潔、明快、古樸、大氣,但同時也不失雕工的精美,其中以石刻、柱礎和楹聯為其裝飾藝術性的最集中體現。
六吉堂戲臺兩側圍欄上的浮雕便是當地石刻工藝的高超展示(圖3),其著重于將中國傳統的山水元素的表現于雕刻之上,以抒發該地區的古人們醉情于鄉村野趣的恬淡之心以及道法自然的生活理念。戲臺西側圍欄上刻有蒼松、翠柏、青石、祥云、涼亭以及在山中健行的老僧,其中四角攢尖重檐頂的涼亭雕刻真實而細膩,對于老僧的雕刻亦是生動而充滿活力,其矯健的步履為整個畫面中的點睛之筆。戲臺東側的浮雕已遭到了部分損壞,但是蒼松、仙草、青山、祥云以及有著懸山屋頂的土地廟等圖案依然清晰可見,其藝術表現上充滿著張力。除此之外圍欄上還刻有膾炙人口的著名勸學篇《南陽柴夫子訓子格言》全文并保存完好,其字跡工整而挺拔,是該地區的石刻藝術珍品。
石制柱礎是鄂西南地區最為常用的建筑構件,且以高柱礎居多,主要原因在于當地山林密布,氣候潮濕,石制柱礎可以有效隔絕地面的濕氣向建筑的木構承重柱傳遞,從而避免木柱的過早腐爛,保護了建筑結構的穩定,也因此,柱礎成為了當地戲場建筑的重要裝飾構件。以武圣宮戲臺為例,其柱礎可謂是雕琢各異,各個都有著獨特的圖案和寓意,如該戲臺中的數個保存較完好的八面圍欄形柱礎(圖4),其下置以須彌座,每一面欄桿上都雕刻有精美的植物或者動態的人物,整體做工復雜而細膩,也表明當地擅長于通過雕飾柱礎來展現各類微縮性的建構形象。除此之外,該戲臺中另有方形、圓形等多種不同類別的柱礎,在雕刻上喜用波浪、祥云、草穗、彩帶等形象做花邊,且多用于我國北方地區的鼓鏡式柱礎也較為常見,這也是當地的傳統建筑在風格上多為南北結合的一個明證。
楹聯是中國古代戲臺上的重要裝飾之物,戲臺的建造者們借此而公開表達著自己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文字一般鐫刻于前臺的兩檐柱之上,如六吉堂戲臺便有草書體楹聯“任翻新詩書本是千秋業,我仍守舊孝友乃為一寶”,其書法剛勁有力且字跡鐫美,雖然上下兩聯均有一字已遭破壞,但是該楹聯所傳遞出的思想內涵卻還是可以讓人輕松領悟。
鄂西南地區傳統戲場建筑十分注重庭院式觀演空間的營造[4],可以說“庭院”是整個觀演活動的核心,也是表演者和觀眾之間形成各種互動的場所。

圖3 六吉堂戲臺的石刻

圖4 武圣宮戲臺的柱礎
武圣宮的庭院為“口”字形,戲臺被環繞在其中,導致觀演空間成為了“凹”字形,此外戲臺所正對的堂屋以及庭院兩側的廊廡也同樣是觀演空間,尤其廊廡的二層一般是尊貴的客人或者女眷們的觀戲之所,從而保證他們能夠與嘈雜的客人們有效隔絕開。整個庭院中較為封閉的空間能夠使得演員們的聲音具有一定的混響感,最終給予觀眾較為良好的聽音體驗。但是由于其作為無頂庭院聲音必然存在有大量的逸散,所以該場地內的混響時間必然顯著短于各類現代的音樂廳或劇場,但是中國傳統戲曲中演員們圓亮而悠長的唱腔能夠在較大程度上彌補場地混響時間不足的缺陷。在這樣的演出場所中,觀眾無論是身處地面上的庭院中、高臺上的堂屋里或是二層的廊廡內,其無論是視線還是聲線都不會受到任何遮擋,均可以獲得良好的觀戲體驗。唯一例外的是庭院中處于兩側的空間,這里難以獲得演員們的直達聲,且觀戲的視線也不佳。
六吉堂作為宅院式戲場,其演出時所需要面對的觀眾較為有限,因此內部的庭院面積也顯著小于武圣宮戲場,其觀演空間同樣為“凹”字形,與武圣宮戲場的不一樣之處在于戲臺所正對的宅院門廳二樓被設置為了敞開式空間,以求讓主人家可坐于其中從而以最佳的視角觀看演出,此處可謂是整個觀演空間中的頭號“雅座”,同時這也是宅院式戲場中所特有的部分,而武圣宮等神廟戲場由于沒有固定的主人因此并不需要此類具備唯一性的貴賓空間。六吉堂戲臺的另一點不同于武圣宮戲臺之處是其沒有底層架空,導致臺面的高度較為有限,庭院中觀眾的視線與演員大致平齊,這樣雖然容易導致觀眾區前后之間的遮擋,但是也增強了觀眾與演員們的互動,從而使整個演出更加具有親和力,因此該類戲臺是較為適宜于家庭演出活動的。
總體而言,中國傳統的戲曲演出從來都有著濃郁的“世俗化”色彩,而庭院則是對于世俗人群最具包容性的接納之所。古代社會的戲曲演出,三教九流皆可以聚于人群攢動的市井庭院,以待曲高之時恣意的歡呼喝彩,也因此導致庭院始終是中國傳統戲曲最主要觀演場所。
武圣宮戲臺和六吉堂戲臺都屬于鄂西南地區目前保存十分完好的戲場建筑,通過以上對其深入的考察與分析,可知鄂西南地區戲場建筑的繁榮與興盛是和當地戲曲文化的長足發展密不可分的。
該地區傳統戲場建筑的裝飾在精美而華麗的基礎上依然不失古樸與大氣,尤其注重對于石刻、柱礎和楹聯的藝術表現,并借此傳達古人們鐘情于自然山水的恬淡世界觀。當地戲場在觀演空間的營造上注重于將有著濃郁世俗色彩的“庭院”作為最主要觀眾區,而貴賓則坐于堂屋或兩側的二層廊廡之上,戲曲演員們圓亮而悠長的唱腔能夠在較好的彌補此類無頂觀演空間混響時間不足的缺陷。
除了武圣宮戲臺和六吉堂戲臺等少量目前已被作為文物而保護的戲場建筑,鄂西南地區絕大多數傳統戲場建筑皆被湮沒在了近幾十年的經濟發展中,且公共性的戲曲演出也早已遠離了當今的大眾生活,這導致目前僅存的一些古老戲臺在功能定位上出現了尷尬,多數處于人跡罕至且年久失修的狀態,因此如何對其進行建筑保護與文化發揚也是下一步需要深入研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