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論

黃永武

雅與俗，要分辨仿佛很難，有的事似俗而反雅，有的事似雅而實俗，你想避俗未必就雅，你想求雅可能得俗。

如何消閑，最見雅俗。無事忙，坐公共汽車繞圈子殺時間的人最俗；懂得享受閑情樂趣的才雅。

因此，雜沓的客人進進出出，很多的新朋友，都像刎頸之交，就很俗；門無雜賓，對朋友無奢望、無苛求，淡如清水，這才雅。

趨炎附勢，最俗；到冷灶里燒一把火，能在人寒的地方投身加點溫暖，在人熱的地方暗自留點清涼，就雅。

遇到哀矜的事件，解荷包、脫手表，估量自己的力量來濟助的便是雅；考慮毫無回報，竟一毛不拔，就俗。

貧的人不一定就俗，貧而沒有志氣才俗；賤的人不一定不雅，賤而沒有見識就不會雅了。所以有人可以一字不識，但多詩意，一經不讀，頗有禪機，也很雅。

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有自己的胸襟見解，就雅；滿嘴都是人云亦云，隨聲附和，就俗。

喜歡妄加評論的人也很俗，聽到別人榮升，就推測榮升的原因；聽到別人禍敗，就附會禍敗的報應，相當庸俗。如果你去和他辯論，那也不對，因為與愚庸的人爭是非，本身也是一種低俗。

喜說淫艷的事，胸中自然不正不高，哪能不俗？人要無愧于衾影狀第才雅；夜半醒來，捫心而無一事，更雅！

喜說宦海的升降，津津地流口水，極俗。但一再輕薄做官的人以自明其高，也一樣俗。至于再三地說要看破名利，唯恐別人不信，那也是俗。

喜評論別人買東西的物價，這種市井氣是俗的；在賞畫、品茗、觀賞園林的時候問價錢，那更俗。

知識分子帶點“干謁”的習氣，和尚牧師帶點“募化”的習氣，就俗。因為一有求人的念頭，耳目肝腸，容貌詞氣，就會多方迎合，旁觀的人已看清了丑態，而他自己看不見。必須芟除這些習氣，才雅。

入廟燒香，出廟就做壞事，喜談風水求吉利，喜聽神數卦卜，一會兒改姓名筆畫，一會兒遷祖墳風水，都很俗，坦蕩蕩地相信“陰地好不如心地好”，才雅。

逞能自夸的人也俗，汲汲于要別人知道他的才學，就像自己吃了飯要別人知道自己有多飽一樣，所以很俗。“人不知而不慍”的君子，所以雅。

一定要勉強別人喝酒，或自逞海量而猛灌，自以為叫作英雄本色的，都俗；醉后多言罵座，就更俗；淺斟慢酌才雅。

睚眥必報、心念舊惡的人，往往很俗。說到小人忘恩負義時，就咬牙切齒，更俗；說到忘恩者想傾覆自己，而辭氣和平，容色像說平常閑事，就十分雅。

隨便開別人的盤盒，拆別人的書信，翻人家的書畫，都是俗；如果查別人的字紙簍，拼猜碎紙，更惡俗卑鄙。

好馬見到鞭影，就起跑了，雅；駑駘一定要等到鞭策入膚，痛如錐刺才跑，俗。

拈蟲弄雀，都很俗；能夠忘情率意，鷗來不驚，才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