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廢止死刑是世界死刑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這是人類文明發展到一定高度的必然體現。如今,死刑的存廢不僅是理論問題,還是實踐問題。文章摒除死刑存廢的觀點爭議,只在死刑歷史視野下研究死刑存廢,通過解讀和分析死刑意涵、中國古代死刑歷史發展、西方死刑歷史發展,民意在死刑存廢歷史中所起的作用以及從歷史視野下得出的死刑存廢條件來客觀探討死刑存廢的問題。
關鍵詞:死刑;歷史視野;死刑存廢
一、死刑意涵的解讀
死刑,又稱生命刑,是國家依照法律規定強制性地剝奪犯罪人生命的刑罰。死刑伴隨刑法而生,死刑是法律制裁的最嚴厲措施,在人類文明的發展中,死刑永遠擔當著重要的歷史角色。在奴隸制時代以及封建制時代,死刑是維護君主專制的必要手段,也是君主維護國家統治秩序的必然選擇,秦朝的商鞅變法正是對死刑作用的詮釋,商鞅依據秦國《律經》適用連坐之刑剪除了大批秦國舊貴族,為秦國統一天下奠定堅實的政治基礎。到了現代社會,死刑不再是維護統治階級的工具,死刑作為刑罰的目的是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可見,死刑的意涵隨著時代不同而不同。死刑作為最后且最暴力的制裁手段震懾犯罪分子,如今,死刑也走到了自己的十字路口,面對全球的廢死潮流,死刑的歷史使命真的結束了嗎?中西學者的觀點碰撞,加劇了死刑存廢問題的爭論。根據馬克思主義法學的觀點,法律最終由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任何法律制度離不開國情政體的影響,死刑作為法律制度的組成部分,死刑的意涵也會因國情政體的不同而不同,死刑的存廢更應該在歷史視野下看待。死刑的功過自有后人評說,應該對死刑進行客觀評價。不應過多的批判和懷疑。
二、中國古代死刑歷史發展的分析
中國的死刑起源于“三皇五帝”時代即部落時代,部落之間的頻繁戰爭造成了部落之間的仇恨延綿數十載,只有徹底消滅敵對部落才能結束戰爭,死刑因此應時運而生登上歷史舞臺,戰爭中殺人是軍事上的必要手段,可以說部落時代的戰爭孕育了死刑。只是由于當時還沒有文字,缺乏詳細、確定的史料,加上后世的一些重要書籍如《尚書》的真實性存在爭議,所以要梳理清楚這一時期的死刑狀況是比較困難的。鑒于部落時代的史料難以查找,只有通過先賢著作,才能覓尋只言片語。《商君書·畫策》記載黃帝內行刀鋸,筆者認為這是古代斬刑肇始的標志。尤其是在黃帝打敗蚩尤后,黃帝斬得蚩尤首級并在部落中示眾。可見,死刑輔助軍事打擊和鎮壓敵對部落,可以證明中國的死刑是 “刑起于兵”。
在奴隸制時代和封建制時代可以統稱為君主專制時代,死刑的總體趨勢是逐漸增加且日益殘酷,這一階段的中華文明已經形成了真正的國家形態,死刑不在只是輔助軍事打擊異族,死刑成為了統治階級維護統治秩序和鞏固自身權威的政治手段。部落時代死刑的適用不具有成文法的意義,在國家誕生之時,死刑就具有了成文法的意義。在中國的君主專制時代,中國雖建法制,但人治色彩更為濃厚。法律被強調的是工具價值,中國古代法家的思想的“唯君主論”更是能證明此點,死刑也就成了統治者最需要的利刃。重刑主義貫徹了中國古代法制史的全過程,《唐律疏議·名例·死刑》中公開宣稱“古先哲王,則天垂法,輔政助化,禁暴防奸,本欲生之,義期止殺”。通過“輔政助化”可以推斷出“以殺止殺”是手段,其目的還是在于政治。死刑能否做到以刑去刑、以刑止刑呢?明太祖朱元璋就指出“棄市之尸未移,新犯大辟者即至,然則風俗之未能移易,重刑云乎哉”。在君主專制時代,中國古代的死罪數量經過以下歷程,“夏朝到周朝時期逐漸增加,夏朝史書記載僅有死罪200,西周初年達到500。周朝雖然在周穆王時減少過死罪數目,但僅曇花一現,很快就發生了增加。這種趨勢到漢朝時達到頂峰,因為漢朝死罪數量最多時近兩千。此后發生了變化,整個三國兩晉南北朝,總體上在立法中都是以減少死罪數量作為目標。這一發展到唐太宗時達到了頂峰,因為他把死罪數量減少到247個,接近了夏朝時期的200個。但唐朝以后,宋、明、清再次出現擴大,到清朝時達到頂峰,數目再次向千數逼近。清末發生了再次改變,但沒有形成整體發展趨勢。”元朝的死罪數量因記載不詳,故沒有提及。
中國古代的死罪數量多,執行死刑的方式更為殘酷,如車裂、凌遲等等,打擊范圍廣大,基本以家族為單位。尤其對叛亂分子,更是將其黨羽、宗族一網打盡,以期斬草除根。筆者認為中國古代死刑具體適用還是要具體區分,不能妄下定論。根據胡興東教授的觀點“死刑的適用數量或死刑的執行數量,這兩個概念在中國古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兩者差距很大。中國古代死刑制度在具體運作中表現為判決數量多,實際執行數量少的總體特征。”有例為證,明太祖曾下詔“今雜犯死罪可矜者免死,發臨濠輸作。”體現了明太祖對國家勞動力人口和農業生產的保護。在漢朝時,皇帝會讓廷尉作出司法判決,廷尉所判決大多是腰斬棄市,有時皇帝可以通過自己的特權將其免死。另外,在君主專制時代,皇帝登基或太子出生都能成為免除和減少死刑執行的方式。死刑適用的原則,根據胡興東教授觀點應當為慎用原則、以禮量刑原則、有限法定原則、最早針對侵犯集體利益行為原則、化死入生原則。筆者認為該五項原則是君主專制時代死刑適用必須體現的原則,在每個朝代的上升期時,這些原則都會盡全力去貫徹,而司法公正定會吏治昌明進而國泰民安。直到王朝末路,導致吏治崩壞、司法腐敗,該五項原則就會大部分甚至全部舍棄,死刑成了統治階級維護秩序的救命稻草,鎮壓起義、迫害百姓,初始有效。只是民不畏死,最終江山變色。可見人道主義從未離開中國,死刑的適用原則體現中國特有的人文關懷。可見每一項良好的法律制度,必須有良好的執行方式和良好的執政觀念,才會產生良好的司法效果。
中國唐朝時期在廢止死刑方面做過數次努力并進行實踐,唐朝對廢止死刑的實踐根據史料記載,總體上是在唐玄宗時代、唐肅宗時代、唐德宗時代、唐憲宗時代。唐玄宗天寶年間下詔全部廢除死刑,沒有修改唐律,唐玄宗雖保留死刑刑名,但是廢除全部死刑執行方式,將死刑罪犯改行重杖處置后再遷流。唐肅宗乾元年間,為爭取民心,廢除了大部分死罪罪名,僅對殺人、反逆、奸盜、造偽、十惡五類性質極其嚴重的罪行配置死刑。唐肅宗雖然恢復了死刑的執行,但也能可以看出唐肅宗在努力維護唐玄宗廢止死刑的政策。唐德宗建中年間,大唐御史臺曾提出全面廢止死刑執行政策,即保留死刑刑名,將死刑犯全部改判徙邊刑,安置在邊州進行屯墾。此提議遭遇其他大臣的激烈反對,無奈作罷。唐憲宗元和年間,“除少數的死罪保留外,其余死罪皆減為徙邊,這樣是一種只是部分地廢除死刑的改革,可操作性強,沒有重杖致死的弊端。”與唐肅宗時代相比,兩者的措施并沒有太大的差異,唐肅宗時代是提議,而唐憲宗時代卻是制定的法令,在全國大范圍內適用。唐宣宗時代,《即位赦》取消減死配流的地域限制,流配地域的范圍是全國各地。沈家本對唐朝廢止死刑的評價為,“是廢止死刑之說實胚胎于唐,雖未全廢而存者已少矣。”
中國古代死刑的頂峰在漢朝和清朝,漢朝與清朝死罪數量之多的原因,在筆者看來,首先,是外敵侵擾。漢朝前中期,受匈奴的侵擾,為打敗匈奴,從漢朝高祖劉邦到中宗劉詢,不遺余力地打擊匈奴,漢匈戰爭持續百年,直至漢朝勝利。清朝中后期,遭到外國列強的侵略,從清朝道光年間到清朝宣統年間,大概七十余年直到清朝滅亡。其次,農民起義。漢朝靈帝光和七年,爆發了黃巾起義,時間長達四年。清朝咸豐年間,爆發了太平天國運動,時間長達十三年。這是共同的原因,外敵侵擾的情況下,統治者不得不高壓統治,以維持戰爭的持續和政權的穩定。即便鎮壓農民起義勝利后,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的矛盾完全公開,裂痕完全擴大,王朝衰敗之勢無法挽回,統治階級只能用死刑去威懾民眾,通過殘酷的死刑執行方式維護搖搖欲墜的統治。
漢武帝時期,死罪數量達到頂峰為1882個,漢朝死刑罪名數量眾多除了戰爭原因,還有立法傳統以及政治斗爭,漢家指導思想為“刑無等級”且重視孝道,但是漢朝解決各種矛盾的方式似乎只有死刑,家庭方面如“不孝罪”,“父母告子不孝,皆棄市。”政治方面如“腹誹罪”,這是西漢時期御史大夫張湯給大農令顏異所定的死罪罪名,張湯以顏異在聽武帝詔令時,嘴唇微動,故腹誹。在筆者看來,此罪頗有自由心證的意味,似乎是西漢時期儒法合流的成果,成了打壓政敵的較好手段。與此相對應的,東漢時期死罪數目就只有610個,漢朝死刑數量很多的原因在筆者看來主要是漢匈戰爭,其次是農民起義。清朝入關后全面繼承明朝的死罪體系,乾隆五年對順治、康熙、雍正年間相關“律、例”進行修改后,制定了《大清律例》,剛制定時死罪數目共有441個,通過不停的增加“例”來擴大死罪數目,清末時達到840個。清朝在建立之后,大興文字獄,且農民起義頻繁,太平天國運動只是規模最大,時間最長的農民起義。清朝后期對外戰爭的屢戰屢敗,導致人心離散,后來的辛亥革命則徹底埋葬了清王朝。在筆者看來,清王朝的死刑主要是鎮壓人民起義,維護統治。
夏朝與唐朝是中國朝代死刑罪名最少的兩個朝代,夏朝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朝代,國家初始,在死刑規定以及適用并不完善。唐朝在筆者看來是中國封建王朝的頂峰,唐朝能夠廢止死刑,首先在軍事上,唐太宗時代滅亡突厥,鎮撫西域。唐高宗時代滅亡高句麗,威服日本。唐玄宗前期威壓吐蕃,兵鋒直指中亞。其次,在物質經濟上,唐朝的國民富裕程度雖不及兩宋,卻高于其他朝代。文化上,包容開放,慎用、好生德治的執政思想占據主流。政治上,明君賢臣勵精圖治。這四點在筆者看來,是唐朝敢于廢止死刑的信心來源。當時的唐朝在各種領域達到那個時代的巔峰,這樣的盛況自然能夠孕育廢止死刑的思想。唐玄宗時期的死刑政策對應全面廢除死刑的理論,唐肅宗時期的死刑政策對應限制死刑的理論,唐憲宗時期的死刑政策對應死刑替代刑的理論。但是封建王朝的周期律不可避免,安史之亂、黃巢起義以及后來的五代十國,最終讓大唐廢止死刑的實踐成果隨風而去,掩蓋在歷史的塵埃之中。唐之后,在無朝代達到唐朝時期的巔峰。唐朝作出廢除死刑的實踐比貝卡利亞提出廢除死刑的口號還要早一千余年,中國的文明是多么深厚而又偉大。唐之后,再也不見廢除死刑的思潮與實踐。直到民主共和時代的開啟,中西思想的碰撞,新時代的中國法學家才撥開歷史的塵土,重新審視唐朝廢止死刑實踐的得與失,以期完成先人的宏愿。
三、西方死刑歷史發展的分析
西方歷史的搖籃在希臘羅馬時代,當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被判處極刑時,根據希臘的法律規定,蘇格拉底應當被立即處死。但是有一只去小島朝圣的船只沒有回來,根據希臘的法律規定,蘇格拉底應等到朝圣的船只回來才能處死,所以蘇格拉底多活了一個月。從這則故事可以看出西方的法律與宗教相關,從后來的發展來看,更是密不可分。
西方的死刑早期也是針對于敵人,是軍事手段。西方死刑的巔峰時期是在歐洲中世紀時代,中世紀的死刑的行刑殘忍程度與我國的商紂時代不相伯仲,死罪的罪名也是帶有宗教色彩,比如針對女巫的罪名 “和魔鬼勾結罪”,在筆者看來,這就是一種迫害妄想,維護宗教的權威,在女巫迫害潮,使得約324—1779名女子喪生。對女性迫害的加大,進而造成了歐洲16世紀死刑數目的上升。在17世紀,根據資料來看,歐洲的死刑數目則有所下降,原因是盜竊犯被處死刑的數目減少。歐洲16世紀與17世紀的死刑情況,主要由于宗教狂熱和社會動蕩造成的。尤其是圍繞盜竊犯罪是否應判處死刑,在歐洲引起了激烈的討論,進而導致第一批勞教所誕生,這是歐洲第一次開始探索死刑的替代刑。
通過上述資料,可以看出歐洲的死刑受到宗教因素的影響,尤其是歐洲的死刑儀制富有宗教色彩,教會對死刑儀制的系統性影響是先決條件。在14世紀時,世俗君權與教會對抗日益激烈,“教會提出應賦予死刑犯懺悔及獲得靈魂輔導的權利,以期拯救犯人的靈魂。這背后有基督教的理論支撐—死刑并不意味著生命的終結,而是現世到來世存在的一個過渡。”歐洲中世紀死刑的興盛,其一,教會為對抗君權;其二,歐洲的傳統宗教文化的價值導向。尤其在歐洲執行死刑之前,還會有一位心靈勸說者在旁勸說,即便罪犯確有冤屈,不認罪即不能拯救靈魂,就有墮入地獄的威脅,深受宗教影響的罪犯,只好認罪被處死,以期來世能不再遭受厄禍。雖然歐洲的死刑還可以說是“王侯報復”和“勝者司法”,也就在軍事或政治斗爭中,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懲罰,頗有中國“成王敗寇”的意思。但是,影響歐洲死刑最深的因素,在筆者看來,還是宗教因素。即便很多歐洲國家將死刑裁判權手歸于自己的議會,教會還是掌控著死刑儀制,在執行死刑時,更多的是向民眾展示宗教的影響力,死刑的威懾力的效果可能還不如在東方更有影響力,歐洲的死刑極有可能是一場“悲傷的宗教修身活動”,這是德國學者彼得·舒斯特的觀點。如果有這種意義,就也能解釋歐洲國家能大規模廢除死刑。歐洲的宗教改革、以及后來的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在筆者看來,不僅僅是解放了民眾思想,也推動了宗教的思想改革,弱化宗教影響力的同時也強化了國家權力。尤其貝卡利亞提出了廢除死刑的口號,雖然在當時沒有極大影響,但也埋下了死刑廢除終止的種子。
一戰、二戰時期,是西方死刑的又一個高峰。在經歷一戰、二戰的戰火肆虐,法西斯對人民肆意踐踏,死刑的濫用。西方的法學家痛定思痛,從而審視死刑問題。歐洲死刑的廢止趨勢可以說是法學家與政治家聯手促成的,以法國為例,法國是西歐最后一個廢除死刑的國家,當時的法國司法部部長巴丹戴爾與總統密特朗相互支持,在反對派提出要進行全民公投時,巴丹戴爾先生指出死刑廢除是屬于刑法修改問題,不是涉及國家體制等事項的重大變更,選擇全民公投違憲,有驚無險地通過廢除死刑的法案。
歐洲死刑的大規模廢除,除了戰火的因素,還有經濟的因素,美國的“馬歇爾計劃”促進歐洲的戰后重建,使歐洲的社會日趨太平,還有歐洲的宗教思想的改革,使宗教的思想脫去暴力,這是死刑廢止的思想基礎,對生命的日趨重視,成就了歐洲如今大部分國家死刑廢止的偉業,完成了貝卡利亞的夢想。
西方的死刑,在筆者看來,也是伴隨于軍事,服務于宗教與政治,最后秉持于法治。在歐洲宗教勢力較強的國家,死刑基本是維護宗教的神圣性。與中國古代死刑發展的不同的是,中國古代的死刑伴隨于軍事,服務于政治。宗教的因素影響了西方死刑,無論文藝復興,還是啟蒙運動,都未打倒對上帝的信仰,西方對上帝的信仰深入到法律之中,西方的法治與宗教相關,或許是西方國家能大規模廢除死刑的深層次文化原因。
四、民意在死刑存廢歷史中所起的作用
任何想要廢除死刑的國家,都必須要面對民意問題,這是不可跳躍的步驟,過于忽視民意會導致適得其反。民眾在不能或者難以知曉真實信息的情況下,很難理性表達自身的真實態度和立場,加之傳媒和輿論大肆渲染犯罪分子的“殘忍”手段,這對我國民眾對于死刑的認識有較大的負面影響,影響民眾的理性判斷。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我國目前保留死刑的民意仍占大多數,但是在保留死刑的民眾中大部分又支持了嚴格限制死刑,或許這也是一種進步。
那么民意能否完全忽視呢?答案當然否定。即便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如果民眾全力反對,只會徒勞無功,甚至會損害法律的穩定性。就法國廢除死刑的歷史來看,在密特朗總統就任之前,法國總統德斯坦就私下表示想廢除死刑,根據巴丹戴爾先生的說法,當時法國整個社會支持死刑的民意占據絕對的優勢,德斯坦總統只好不了了之。直到密特朗擔任總統時,死刑的支持率開始下降。密特朗總統本人競選已經聲明,基于自己的政治信念,如果他當選總統定會廢除死刑。由此可見,民意不是決定死刑廢除的絕對條件,但是當國家民眾絕對支持死刑保留時,當政者即使有廢除死刑的意愿和決心,也不會取得令人滿意的效果,甚至造成社會矛盾沖突的激化。巴丹戴爾先生主張:“因此設法將支持死刑的民意降到一個相對較低的幅度,應是最終廢除死刑的步驟之一。”
從唐朝廢止死刑的歷史來看,唐朝是封建王朝,律令的頒發更是皇帝一言而決。唐玄宗前期,國家繁榮昌盛,邊無外患,民眾富裕,犯罪率大大下降,這就是唐玄宗敢于全面廢止死刑的物質基礎條件。唐玄宗的繼任者們,就完全做不到了。因為,唐朝在安史之亂后,唐朝國力由盛轉衰,社會動蕩不安,亂象漸起。這樣的情景必然導致犯罪率的飆升,唐朝只是古代農業國家,并沒有現代工業國家的底蘊,要維持全面廢止死刑的政策,自然難上加難,臣民對維護廢止死刑的維護,就不如以前了。
從法國廢除死刑的歷史和唐朝廢止死刑的歷史進行比較,法國所處的時代是民主共和時代,唐朝處于的君主專制時代。法國完成全面廢除死刑時,民眾支持廢除死刑的只有百分之三十五。唐朝全面廢止死刑是基于唐玄宗本著好生之德下的詔令,其中基本沒有民意的因素。法國廢除死刑至今,法國廢除死刑后的犯罪率與廢除死刑前的犯罪率相比,可謂相差無幾。唐朝在天寶六年下達全面廢止死刑的詔令到安史之亂爆發之時,共計八年。這八年是歌舞升平,廢止死刑并沒有造成任何不利影響。只有在安史之亂爆發之后,才造成了一定影響,導致了唐肅宗限制死刑的適用,不能再全面廢止死刑。
雖然唐朝與法國都處于不同的時代,但驚奇地發現,兩者在廢除死刑之時,民意都一定程度影響了廢除死刑的政策。真正影響死刑存廢還是與社會因素有關。經研究表明,當一個國家,一個社會處于和平穩定的時期,這是廢除死刑的極好局面。當一個國家內憂外患,社會動蕩,民眾生活困苦,這樣的國家難以實現廢除死刑。由此可知,民意影響廢除死刑的實現,民意卻不是廢除死刑的決定因素。
五、從歷史視野下得出的死刑存廢條件
死刑是國家法律的重要組成部分,死刑不限于法治領域,也涉及到政治學、哲學、人類學、社會學和宗教學等諸多領域。以歷史視野觀察死刑的發展演變,中國的死刑發展可謂是誕生于軍事,服務于政治,最終秉持于法治。西方的死刑演變跟中國相比,大同小異,不過死刑與宗教密切相關。但是要廢除死刑,必須要滿足一定的物質和文化條件,這樣廢除死刑才不會導致社會不安,才能促進國家社會的發展,推動國家法治的健全,更好地保障人權。
(一)死刑存廢的文化條件
文化是一個民族經過長期積淀的東西,體現為某種價值觀。也是人們對過去、現在和將來的自然、社會和精神現象的認識和一種態度。文化能反饋法治,文化價值觀恰恰能夠影響法律價值觀,國家民族的文化體現在法律條文上,法律條文也是該國家民族文化的縮影。文化也可以反饋政治,對政治決策有極大的影響。筆者在上文討論了民意對死刑存廢的影響,民意不能被決定死刑的存廢,民意背后卻透露出國民對死刑的意識形態,這就是國民對死刑認知的文化縮影。對民意的正確導向,在筆者看來就是建立國民對死刑理性認識的文化價值觀。
文化價值觀貫徹立法、司法、執法的全過程,每個民族,每個國家的法律都可以透露出這個民族、這個國家的意識形態。死刑作為法律的重要組成部分,死刑的存廢也反映出國家民族的法治意識。西方國家能基本步驟一致的廢除死刑,共創了當今世界的廢死大潮。西方國家的民族普遍信仰上帝,共同宗教信仰成就了文化聯系的樞紐,西方國家基本上就能彼此理解。如果根據德國學者彼得·舒斯特的觀點,在愚昧落后的中世紀時代,死刑還具有“宗教修身”的意義話,在文化開明的現代,宗教的落后暴力因素自然也被剔除,從教主和信徒都拋棄了死刑般的修身方式。在經歷了一戰、二戰的烽火,西方的政治家普遍向往和平,憎惡死刑。和平年代的政治家和戰爭年代的政治家在對待人的生命價值方面也會有所差異,這也會影響廢除死刑的進程。可以說,西方國家能跨越式的廢除死刑,在筆者看來,由于政治文化和宗教文化方面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在政治與宗教的雙重影響下,以及人權觀念的深入,西方大部分國家廢除了死刑。文化是廢除死刑極為重要的因素。它使死刑廢除具有了人文理論的支持,使民眾更能夠接受。
死刑在中國實行了數千年,在中國文化中積淀很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天然報應觀深入國人意識。這種認識由于長時間的存在,很難讓國民短時間淡忘甚至消除。時至今日,國民對死刑的觀念有了較大改變,支持死刑的人又都支持限制死刑。輕易地廢除勢死刑必然引起較大的反彈,假以時日廢除死刑自然會實現。當今世界廢除死刑的最重要旗幟是人權,唐朝時期的廢止死刑是基于玄宗好生之德的政治理念。中國傳統文化固然有“以血還血”的報復觀,卻也有憫人重生的一面。中國古代死刑制度也有“化死入生,化重為輕”,具體表現為“死流減等不分等,加等不入死”。中國從古至今都重視人的生命,死刑在《唐律》中分為了斬刑與絞刑,只要減了一等不管斬刑還是絞刑皆變更為流三千里,減了二等就可以適用徒刑,這就是《唐律疏議》的“二死、三流,各同一減”。中國除唐之外的其他朝代,基本都采取了報應觀“以命換命”為司法理念,認為這樣是對死者最好的,最公正的判決。中國重刑實為以刑去刑,并無嗜殺之念,重點還是導人向善。死刑在唐朝全面廢止的時間較短,也證明了在中國廢除死刑具有可能,需要做的是正確的文化引導。
一項法律遭到社會的普遍抵制,法律再好也難獲得真正的效益。只有國民承認與接受,國民才會發自內心的遵守,這是法律必須具備的條件。現代法律的制定來自于社會大多數民眾的意志,因此,想在中國實現廢除死刑偉大目標,要從 中國自身國情、文化、歷史來尋找,中國與西方的文化不同,那么廢除死刑所需要的執政理念和法治理念也會有所區別,每個國家的執政理念與法治理念可以反映出這個國家的文化價值觀,中國的文化價值觀從古至今雖未出現“人權”,古人的“好生之德”,卻也大同小異,我國的文化價值觀,在筆者看來,是可以支持廢除死刑的實踐,唐朝就是證明,唐朝只是封建王朝,都有廢止死刑的魄力,當代中國在科技生產力方面遠超唐朝,社會繁榮更盛唐朝,中國廢除死刑是具有文化理論支持的。中國死刑的存廢不用依靠西方社會鼓吹的人權思想,依靠中國“好生之德”理論更符合中國國情,更符合國民的文化價值觀,更能讓民眾接受。
(二)死刑存廢的物質條件
西方社會之所以能較快地廢除死刑,除了文化條件的具備,還有物質條件的具備,物質條件包括了經濟繁榮、社會穩定以及國家安全,當今世界的主題是和平與發展,世界的整體趨勢是和平的,國家安全還是有保障的。但是社會穩定和經濟繁榮很難兩全,即便是廢除死刑的西歐國家在面對難民問題時,社會上又有了恢復死刑的聲音。有些學者認為這些問題與死刑無關,是與深刻的社會和政治背景有關。筆者雖然相當認同這觀點,但是社會動蕩與經濟凋敝更容易造成人民的不安全感,人民的安全感必須有國家強有力的措施來保障,國家通常選擇的保障方式就是死刑。國家發展經濟保障民眾富裕,構建并維持社會穩定,是廢除死刑的物質基礎,正所謂“人富而仁義附焉”。西方廢除死刑國家的民眾平均生活水平較高,且西方國家的社會福利制度極大地緩解了矛盾沖突,北歐國家的福利水準更是高的驚人。中國的唐朝之所以能廢止死刑,是因為唐朝是當時世界上的最強帝國,各方面都達到巔峰狀態,物質條件滿足當時社會民眾的需求,社會矛盾緩解。唐玄宗不可能僅僅依據“好生之德”,就輕易下詔全面廢止死刑。
中國社會目前相對穩定,但是還存在著不穩定的因素。如上訪請愿、聚眾鬧事、民族沖突、暴民騷亂等,尤其是中美貿易戰,中日釣魚島沖突,臺灣問題等影響著國家安全,社會穩定。城鄉之間差距拉大,農民工問題、獨守兒童問題等問題,由于財富越來越集中在少數人手里,導致中國社會各個階層、集團、人口群體利益迅速分化,社會矛盾進而日益激化,社會的穩定受到極大干擾,經濟社會風險日益增多,房價上漲,融資過度,低收入群體不斷擴大,泡沫經濟嚴重。官場上腐敗現象嚴重,急需整頓,建立高效的廉政體系也是極為重要。如果說“發展是硬道理”,保持社會穩定同樣也是硬道理,只有中國社會保持穩定,才能保證中國社會、經濟的持續發展。才能更快地推進死刑廢除。有人開玩笑地說,“像中國這樣的國家,如果今天宣布立即廢除死刑,監獄需要擴大 100 倍”。也從側面反映了廢除死刑需要高額的經濟成本。
當代中國面臨的社會問題復雜程度卻遠超唐朝,物質條件制約中國廢除死刑的進程。所以國家要重視分配制度的改進,財富的分配不均必然會導致社會矛盾激化,不患寡而患不均,社會的動蕩會破碎一切美好,古人云:“強國需拓土,強兵必富民”,筆者認為當今世界富國強國甚至強兵皆基于民富。國家的稅收來源人民,中國歷朝歷代以及外國歷史都證明了,在民眾普遍富裕的階段,民眾的安全感最高,而死刑難以廢除,就是民眾的安全感不高,只有民眾有了較高的安全感,才有廢除死刑的可能。
六、結語
關于死刑的存廢,不管何種意見,最終都要從實際出發,結合本國國情,才能得出合理且合目的的結論。在1922年《中共中央第一次關于時局的主張》中明確提出“改良司法制度,廢止死刑。”在1956年,劉少奇主席代表中共中央在黨的八大上提出“逐步地達到完全廢止死刑的目的”。中國從未放棄廢除死刑的努力。死刑的功能從軍事走向政治,又從政治走向了法治。觀察當前全世界的廢死潮流,死刑似乎走到了歷史盡頭,法治的手段也似乎不需要死刑了。當前的中國真的能適應完全廢除死刑的社會狀態嗎?筆者認為,當前的中國并沒有做好準備。通過歷史視野的觀察,廢除死刑不僅是人權、人道的象征,而且是一種文明的象征。只是廢除死刑不僅要有文化理論支持,還要有物質條件作為保障。兩者是廢除死刑必須具備的條件,民意的引導離不開文化理論的支持,民意之所以能被引導也在于物質條件的保障,只是物質條件的保障是根據各國國情來判斷的,筆者認為中國廢除死刑時的民眾平均生活水平最低也要和發達國家持平,否則高額的成本會帶來更為沉重的負擔。
根據劉仁文教授的觀點,廢除死刑應當成為政治家的信仰。這點在筆者看來,尤為重要,無論是當今廢除死刑的國家,還是中國古代的唐朝,死刑的存廢與執政理念密切相關。中國目前存留的死刑罪名還有46項,從中國死刑歷史來看,相較于古代,中國的死刑制度改革進步很大。當然死刑全部廢除之前,基本要經過“死刑只能適用于最嚴重的謀殺罪”的階段。我國目前正在努力達到這樣的階段,在國家改革死刑的進程中,必須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只有民眾對國家的司法公正抱有信心,那么死刑廢除的壓力就會大大減小。呼吁廢除死刑的群體也應該相對增加,除了政治家與法學家的呼吁,還應當包括其他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人,比如,藝術家、著名運動員等。巴丹戴爾先生認為中華民族和法蘭西民族有相似之處,“法國是西歐最后一個廢除死刑的國家,中國該不會也成為亞洲最后一個廢除死刑的國家吧”。筆者贊同巴丹戴爾先生的觀點,歷史具有巧合性,也許就是這樣驚人的一致。
中國何時能廢除死刑?在歷史視野的觀察下,筆者認為唐朝廢止死刑的歷史給了我們較為明確的答案,只有把中國發展成當今世界最強之國,中國才有信心,才有能力廢除死刑。很多學者認為國家不需要太過發達,也可以廢除死刑。筆者認為那是其他國家的國情,解決中國問題,必須從中國自身來研究。歷朝歷代皆有恤刑好生之念,唯有唐朝做到廢止死刑的實踐,就證明了此點。只有堅持法治、引導民意和發展國力,中國才能更接近廢除死刑的目標。
中國歷史長達5000多年,中國曾為世界和平和人類發展作出偉大貢獻,全面廢除死刑需要幾代人的共同努力。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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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何佳琦(1996.09- ),男,漢族,江蘇泰興人,碩士,研究方向: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