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沁怡

細密的雨絲模糊了夜幕里的光線,給窗外的萬家燈火蒙上了似近似遠的水汽。我裹挾一身寒意回到家中,帶著少年志氣不被人理解的意難平。
聽到門口有響動,奶奶走出來招呼我。她年逾古稀,但是依然健康、熱情,笑的時候會揚起眉毛,眼角有深深的皺紋。她抬高了聲調,問我要不要吃點兒水果,我卻情緒低落,一言不發地沖她搖頭,轉身準備進屋,又瞥見她熱切的眼神和動作,我苦笑了一下。
我瞬間心軟了:我怎么能往最親近的人身上撒氣呢?
我吞吞吐吐地說:“還是給我一個蘋果吧。”
我回到房間,發現外面的雨更大了,窗臺上積聚了帶泥沙的雨水,看著有些臟。我盯著書桌發呆,恨不得能像外面的云一樣痛哭一場,又怕奶奶見了擔心———我們一直有隔閡,在年齡、見聞、思想上有很深的鴻溝,所以我們很少交流。
一只干枯的、略有些黃黑的手伸到我眼前。奶奶端了一個果盤,又給我熱了一碗豆漿,微笑地看著我。然后她坐在椅子上,輕聲地、小心地問我:“怎么了?受委屈啦?”
我的滿腹怨氣即將傾瀉而出,但我扭過頭,只沖她搖搖頭。在她不厭其煩地反復詢問之后,我終于急了,大聲嚷道:“唉———你不懂———”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垂下眼簾不敢看她。氣氛凝固了,耳邊只有沙沙的雨聲。我被這壓抑的氣氛折磨得難受,偷偷看她,卻發現她的目光從未離開過我。她耐心又溫柔地注視著我,語調很誠懇、溫和,又有老年人尋根究底的執拗:“我會懂,我愿意懂。”
在她溫柔又耐心的目光里,我那沉重心結像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解開了,曾經橫亙在我與奶奶之間的萬丈溝壑頃刻之間消弭殆盡,好像跨越了互相理解的一步,就跨越了歲月的山峰,苦澀的心情一下子被濃濃的暖意淹沒了。
外面是疾風驟雨和世事的涼薄,可我的手中有溫熱的豆漿,眼前有最最溫暖的親人,家是我停泊的港灣。她凝視著我,眼神清如山泉又邃若深潭。我終于愿意向她訴說心事,她笑起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不,那不是皺紋,那是時間的年輪,是時光給溫柔睿智的老人的饋贈。她不老,相反,美極了。
我忽然懂了我的奶奶,她不是外人,她是我最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