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 與 菜

◎ 遲子建

如果是夏天，如果火燒云又把西邊映紅了的話，我們喜歡將飯桌放置在院落里吃晚飯。飯桌上通常少不了一碗醬，這醬都是自己家做的。

每年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一過，做醬的工作就開始了。家庭主婦們煮熟了黃豆，把它搗碎，等它涼透了，再把它揉捏成磚頭的形狀，用報紙裹了放置起來。這種醬到了清明之后自然風干了，主婦們將醬塊掰開放到醬缸里兌上水和鹽，醬就開始發酵的過程了。醬喜歡陽光，所以大多數的人家不是把醬缸放在窗前，就是擱在菜園的中央。陽光和風真是好東西，用不了多久，醬就改變了顏色，由淺黃變為乳黃直至金黃，并且自然地把醬汁調和均勻了。香味隱約飄了出來，一些貪饞的人受不了它的誘惑，未等它充分發酵好，就盛著它吃了。

而那些蘸醬菜有兩個來源：野地和菜園。野地的菜自然就是野菜了，比如明葉菜、野雞膀子、水芹菜和柳蒿芽。野菜通常要在開水中焯一下，讓它們在沸水中打個滾，撈出來用涼水浸了，攥干了再吃。野菜中我最愛吃的就是老桑芹，所以采野菜時，明明看到了大片的水芹菜，我還是會繞過它，去尋覓老桑芹。很多人不喜歡吃老桑芹，說它有股子奇怪的氣味，像藥味，可我格外青睞它。

因為有了醬，就有了采野菜的樂趣，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提著籃子出家門，就說是采野菜去了。你愿意在河邊多流連一刻，看看浸在水中的柔軟的云，是沒人知道的；你愿意在山間偷偷地采一些漿果來吃，大人們依然是不知道的；反正有那么幾種野菜橫在籃子中，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踏入家門。

但野菜是分季節的。春季和初夏吃它們是可以的，等到天氣越來越熱的時候，它們就老了，吃不得了，這時候伺候晚餐桌上醬碗的就得是菜園中的蔬菜了。青蔥、黃瓜、菠菜、生菜、香菜和小白菜水靈靈地登場了。菜園中的菜適宜生吃，只需把它們在清水中洗過則是。一家人圍坐在飯桌旁，這個人拿株蔥，那個人拿株菠菜，另一個人則可能把香菜卷起來，大家紛紛把這些碧綠的蔬菜伸向醬碗，吃得激情飛揚。晚霞靜悄悄地飄著，天色越來越暗淡，大家的臉上就會呈現出那種知足的平和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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