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斗爭：村上龍《69》的娛樂化書寫

于婧

摘要：日本作家村上龍（1952—），出身于基地城市佐世保，1987年出版了根據自己經歷創作的青春小說《69》，講述1969年幾個佐世保的高中生，借粉碎體制、反對戰爭的口號，進行校園封鎖、舉辦文藝盛典的故事。《69》將青春的騷動與特殊歷史時期社會的動蕩聯系在一起，反抗與狂歡一同展現，村上龍不僅一如既往地關注邊緣青年人的生存和精神狀態等現實問題，號召青年通過反抗尋求個體的身份，還強調這是一種“快樂的斗爭”。文章通過文本細讀，從內容、敘事、符號三個方面分析《69》對青年成長的娛樂化書寫。

關鍵詞：村上龍;《69》;娛樂化;快樂的斗爭

青年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特別是文化方面處在次要的邊緣地位，他們確立自己身份的方式之一便是反抗權威。20世紀60年代末的社會現實使得日本青年對個人身份與價值的追尋變得更為復雜和困難。一方面，美國通過經濟、政治等渠道助力日本經濟迅速復蘇發展;另一方面，美日關系的緊密也為日本帶來了強勢霸道的美國體制與文化。人們的行為觀念發生改變，出現了反抗傳統道德與價值的青年人。他們接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文藝思潮和生活方式，崇尚自由，追求個人價值;同時被強勢外來文化“占領”的恥辱與痛苦，也帶來了價值觀危機。

村上龍自言《69》“是本快樂的小說”，“快樂地生活需要能量。那就是斗爭。”[1]花田俊典認為村上龍的“快樂”針對的是社會中的弱者，他們與社會上的既得利益者、權力守護者對抗，“產生出一種英雄主義的快感”。[2]《69》取材自村上龍自己的高中生活，是回憶與想象的融合，為了渲染斗爭的“快樂”，他對自身經歷進行了娛樂化的重構，使小說染上高中生的天真幽默與狂放肆意。

一、內容：三次反抗與青春的狂歡

《69》的故事內容可概括出三次具有反抗色彩的情節。第一次反抗，主人公矢崎劍介一個人離家出走。第二次反抗，以矢崎為首的十來個學生在畢業典禮前夕實行校園封鎖。第三次反抗，一眾學生舉辦文藝盛典，他們自己準備場地、道具，以自導自演話劇，現場表演搖滾歌曲等方式，聚集近五百人，完成了一場張揚青春活力的狂歡。

村上龍以這三次幼稚、青澀的反抗來批判強勢冷漠的教育體制、虛偽的教師和一味順從的學生。矢崎認為學校已經變成一個“篩選場”，教育體制發布統一監管和強制性的集體活動，本應教書育人的老師隨意辱罵、毆打學生，“俯首帖耳的御用學生會”則成為幫兇，從上到下控制和馴服學生。

小說的主要情節圍繞青年的欲望和對美的渴望展開。矢崎離家出走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破處，他最初建議實行校園封鎖，是想討松井和子的歡心，舉行文藝盛典則是因為可以向女生們展示自己的魅力。其他人如懦弱的巖瀨，也因與百貨公司小姐交往，開始認清自己的目標并為之努力。他們在這一過程中獲得了自我價值的肯定以及生命力的宣泄。老師們無法理解這些看似沖動的行為，是因為青春的欲望是學生們一切行為的內在驅動力。這些充滿力量的生命異常鮮活，與“無聊”的生命形成強烈對比。但是村上龍也并不認為所有大人都是“無聊”的象征，所有學生都是“快樂”的人。瘦弱的而風雨不歇地盡責家訪的班主任松永，是一個善良、尊重學生的老師，哭泣著擦洗標語的學生會主席卻已經成為被馴化過的體制工具。

二、敘事：反諷下的揭露和反思

矢崎的第一人稱敘述里，用大量調侃和揶揄來說明嚴肅的人事，嘲諷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使《69》染上反諷的色彩。反諷反映村上龍對成人世界所謂“正統”“規范”標準的質疑。教師家庭的獨子、就讀于市里升學率最高的高中，被大多數人視為“幸福”的矢崎，他的自我嘲諷就具有了對上述主流觀念解構的意義。

矢崎的自我解嘲主要體現為對模仿性表達的主動揭露。他先模仿符合主流話語的表達，然后主動地坦白真實想法。如他自言高中三年成績下滑的原因有很多，像是父母離婚、弟弟自殺、迷上尼采，接著又自我揭露“我只是變得討厭念書了而已”。矢崎的反諷還交織著想象、編造、顛覆。對于離家出走矢崎有三種表述。先是說出走是為了尋求學生運動的意義，又說在路上偶遇一個長得像英國女歌手的俱樂部小姐，最后坦白其實他只是為了逃避公路長跑、擺脫處男身。

村上龍也對當時的學生運動進行反思，批判青年學生盲目跟風和對歷史的遺忘。北高全共斗作為一個宣揚自由獨立的學生團體，領導人以“能讓你知道什么是男歡女愛”來招兵買馬。天天說著革命、自由的高中生們，卻不理解歷史的重要性。村上龍通過這些學生的行為，辯證地看待青年革命，反思曾經熱極一時的學生運動。

《69》雖充滿調侃、戲謔，表現的卻是沉重的主題。“吃一點苦馬上甩手不干”，甚至只為了自我滿足而模仿革命的青年們，斗爭的結果必然是頭破血流。為了模仿地下絲絨樂隊，矢崎和山田買來二十多只瘟雞。這些雞由于拒絕吃飼料而被隔離，變得無精打采，“不管是人還是雞，只要稍微表現出一點拒絕的姿態，就會被隔離起來”。出自同病相憐的感情，山田將它們帶到郊外放生，不料之后它們卻變得健康有力。《69》最后以這些具有象征意味的瘟雞結尾，可以說隱含一種苦澀的期望。

三、符號：叛逆的異文化符號

徐明真認為村上龍《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中許多背景性細節其實是一種“嬉皮時代文化批判符號”[3]，這一觀點同樣適用于《69》。席卷資本主義社會的反抗風潮造就了躁動不安的一代日本青年人。村上龍曾說美國文化對他的影響具體化為實在的“物”，“是可口可樂，是漢堡包，是普雷斯利，是百老匯音樂劇，是NASA。”[4]青年亞文化具有叛逆特征，表現出偏離、排斥甚至與成人文化、主流文化相斗爭的趨勢。[5]搖滾樂、爵士樂是青年亞文化的構成要素之一，它們用另類的價值體系挑戰核心價值，把娛樂與斗爭聯系在一起，為斗爭賦予娛樂性。[6]

這些來自西方異文化的叛逆符號在《69》中多次出現且分布廣泛。全書十六章有十二章以樂隊、歌曲等的名字命名，如搖滾樂隊鐵蝴蝶（Iron Butterfly）、滾石樂隊（The Rolling Stones）的歌曲《簡小姐》（Lady Jane）……

在正文中，這些文化符號首先起到了營造時代氛圍的作用，大量五六十年代的歌曲、演員、導演、作家的出現，為讀者迅速營造出叛逆、躁動的時代氛圍。其次，將西方演員、歌手用于描述日本人的外貌，也側面體現了當時異文化對日本青年的深刻影響。村上龍更是借矢崎與山田的討論指明這種影響，“要是沒有那些外國文化的傳入，……在啥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以一個雜貨店老板的身份終此一生。你不覺得很殘酷么？”另外，歌曲的歌詞內容對敘事起到了一定的補充作用。松井人送美名“簡小姐”，出自滾石樂隊的同名歌曲。歌里唱道：“我為愛屈膝，將自己獻給簡小姐……”這暗合了矢崎為討松井歡心而不顧一切的情節。

在2004年《69》再版的新后記里，村上龍認為人們依舊面臨不思進取、盲目接受主流話語的問題。他強調青年們不應隨波逐流，要勇敢地“去了解世界”，通過斗爭確認自己的存在。《69》這本取材自個人經歷的小說，既延續村上龍對青年群體迷茫精神狀態的關注，與他同時期作品相比，又多了份娛樂色彩。小說里矢崎想要追求永遠快樂，現實中村上龍經歷過退學、重考，寫過小說、拍過電影、主持過電臺節目，他的作品色彩不論如何改變，始終關注社會現實與人的獨立，從文學創作到人生經歷都踐行著他的“快樂斗爭論”。

參考文獻：

[1][日]村上龍著.69[M].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218.

[2]湯禎兆.村上龍的69風景[N].第一財經日報，2014年8月27日.

[3]徐明真，宿久高.村上龍文學的原初風景[J].外國問題研究，2012（1）.

[4]吳信訓主編.新媒體與青年文化[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4：306.

[5]馬中紅，陳霖著.無法忽視的另一種力量——新媒介與青年亞文化研究[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5：138.

[6]徐明真，宿久高.村上龍美國文化接受意識之嬗變：從《無限接近透明的藍色》到《KYOKO》[J].社會科學戰線，2010（1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