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聊齋志異》中離魂故事的創作原因

羅海真

摘要：離魂，是指靈魂離開自己軀體獨立行事。離魂故事是將自由活動的離魂作為主要敘述對象，通過不同時空中的離魂活動，產生令人驚異的故事情節。《聊齋志異》作為中國古代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共收錄491篇故事，其中涉及離魂情節共51篇，這些離魂故事中飽含著作家的創作意識和情感。本文以《聊齋志異》的文本為研究對象，以文本中的離魂故事為切入點，試從以下三個方面分析蒲松齡創作離魂故事的原因。

關鍵詞：《聊齋志異》;蒲松齡

一、“抱樹自溫”、“偎欄自熱”式安慰

蒲松齡在《自志》中寫道：“驚霜寒雀，抱樹自溫;吊月秋蟲，偎欄自熱。”這正是作者創作心態的說明，這句話也可以說明《聊齋志異》中眾多離魂故事的創作原因。

蒲松齡的家族屬于典型的詩書世家，高祖蒲世廣，是縣學廩生;曾祖蒲繼芳是縣學秀才;先叔祖蒲生汶進士及第，官任玉田縣知府。蒲松齡的父親蒲槃苦于家貧，棄儒從商，仍“不忘經史”。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蒲松齡深受科舉出仕觀念的影響。他十九歲參加淄川縣濟南府秀才考試，以縣、府、道三第一進學，而后參加鄉試，卻數十年屢試不中。蒲松齡一生貧困，大半生都遠離親人，生活處于貧困寂寞之中，為種種失意與欲望所擾。從蒲松齡的一生經歷來看，他與普通人一樣，對現實生活中的金錢、名譽、地位、愛情以及長生等誘惑有著強烈的欲望，而現實卻對這些合理的欲求給予無情的阻滯。長期的憤懣和精神壓抑無處宣泄，他被迫通過移情思想，借助離魂題材的創作，從而得到一種精神上的自我安慰與滿足。

《聊齋志異》中有許多人妖相戀的離魂作品，滲透了作者的人生境遇和內心理想，所以在思想方面存在相似之處。例如《小謝》、《蓮香》、《香玉》等故事大多發生在人煙稀少的荒僻宅院，而暫居其中的男主人公或流落他鄉，或坐館異地，獨處一室，寂寞無聊。這樣的環境和氣氛正是蒲松齡真實的生活寫照，他雖設帳于大戶之家，白天有眾多的迎來送往、應酬唱和，可回到寓所，茫然四顧，孑然一身，他的心情和處境無異于留宿荒山野林的窮苦書生，從這些主人公身上我們不難發現蒲松齡的身影。貧賤書生在生活仕途上失意，情場上卻是春風得意，美貌與智慧并存的女子們專愛失意書生，她們的一往情深及時地撫慰書生們的落寞心情。例如《蓮香》中的蓮香和李氏;《小謝》中的小謝和秋容;《連城》中的連城。她們不僅是失意書生生活上的伴侶，還是他們難得的知音，她們理解書生仕途上的失意，并能排遣書生的憂愁，堅信書生的才能，成為了書生的紅顏知己。實際上，這些女子是作者獲得自我精神安慰的虛幻產物，所以我們可以說這些人妖相戀的離魂故事正是作者給自己開的一副慰藉心靈的仙丹妙藥。

蒲松齡筆下的絕代佳人，她們幫助失意書生走出困境，帶給他們官運和財運，甚至助他們成仙繼續享受長生。《聶小倩》中的寧采臣，本無名祿，遇見聶小倩后，不久高中進士，兩個兒子也仕途順暢;《書癡》中的郎玉柱，書精保佑他舉進士，并如愿以償為官于閩;《晚霞》中的龍宮舞女晚霞隨阿端來到人世，使阿端一家一夜暴富;《白于玉》中吳生與天宮佳人結婚后成道成仙。在這些離魂故事里，望穿秋水的功名頃刻已成囊中之物，望而不及的富貴生活唾手可得，羽化成仙也不再是水中月、鏡中花。說到底，也是表現了作者“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我寬慰和羨慕世俗享樂而不得的自我撫慰心態。

二、“借離魂作品，澆心中之塊壘”式批判

科舉考試始于隋成于唐，在宋朝科舉考試成為白衣秀士進身的主要途徑，元朝科舉考試因政治因素停滯了很長時間，而明清封建科舉考試則又卷土重來，達到鼎盛時期。

《聊齋志異》中出現的書生，不是自幼貧困，就是家道中落。《王子安》中的“七似”以“秋末之冷蜂”“提籃之乞丐”等七個形象生動地體現了書生困頓于科舉考場。然而，《青梅》中寒士張生官拜侍郎;《封三娘》中的窮秀才孟生位居翰林;《姊妹易嫁》的毛公更是一路高升做到宰相，這些人都是通過科舉而晉身官場的。于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便成為激勵每個士子追求科舉的信條。

但是現實中的科舉并非如此，才華橫溢士子常常名落孫山，而文章粗鄙之人卻能金榜題名。如葉生“文章辭賦，冠絕當時”，王子安乃“東昌名士”，但他們都和賈奉雉一樣，“雖才名冠世，而試輒不售”。反而“戲于落卷中，集其葛茸泛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的卻“競中經魁”。腐敗的科舉制度使書生在現實社會中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理想的道路被堵塞，飛黃騰達的愿望成了泡沫，只能借助靈魂做出反抗。《葉生》中葉生將科舉考試當作自己的精神寄托，他并非沒有才能，卻多次考試未中，即使離世也不放棄，耐心輔導丁公的小公子，并與其一起中舉。現實中的葉生失意潦倒，而死后離魂卻證實了自己的實力。《賈奉雉》中賈生考取不中是因為文章寫得太好，拿一些粗鄙之人的拼湊文章竟然考中，賈奉雉看透了科舉的腐朽“仆適自念，以金盆玉碗貯狗矢，真無顏出見同人。行將遁跡山丘，與世長絕矣。”

封建科舉桎梏多少書生的理想，以致他們或者成為了《書癡》中不能自理的書生，或像《續黃粱夢》中曾生的荒唐之舉，或像葉生一樣無可奈何。這些書生在幻化世界中取得成就便是對現實社會中腐朽科舉的批判和控訴。

三、“感發人心”式的藝術追求

離魂故事之所以受到廣大讀者和作家的青睞，是因為它自身所具有的獨特魅力。

從魏晉離魂小說《龐阿》，到唐傳奇《離魂記》，再到雜劇《倩女離魂》中的離魂故事可以看出，離魂的主人公大多是女性，所有的故事情節也都是圍繞女性展開。女主人公大多未婚，正處春心蕩漾之際，但往往被拘束在閨房里，戀愛不自由。《聊齋志異》在繼承這些離魂故事的同時，又取得突破，文本中離魂主體不僅有女性還有男性，例如《連城》、《青鳳》、《阿寶》、《畫壁》等。而這些離魂故事的素材接近社會現實，很容易引起共鳴，具有強烈的藝術感召力。

《聊齋志異》中的離魂故事真切地寫出了封建社會制度對人身心的壓抑和戕害。《書癡》中不能自理的郎玉柱，《葉生》和《考城隍》中只有離魂后才能取得功名的葉生和宋公，這些離魂故事也強有力地表明了一顆渴望自由的心是任何世俗都無法扼殺的。《阿寶》中孫子楚即使有門第相隔，也力圖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愛情;《席方平》中席方平即使在異境，也通過自己的努力為父申冤;《蓮香》中即使有異類之別，他們也通過必要的犧牲獲得團圓，從而給身處同樣社會環境下的人們帶來一縷曙光，激發了人們沖破舊的社會制度，追求新生活的勇氣和信心。

《聊齋志異》中的離魂故事曲折、新奇，扣人心弦，具有濃郁的浪漫傳奇色彩。《阿寶》中的孫子楚自斷枝指，魂追阿寶，求婚過程曲折。作家安排了主人公孫子楚的三次離魂，阿寶的一次離魂，借助奇特的幻想和浪漫主義手法使得曲折的情節得以展開，讓人物的性格不斷深化。他們二人前后跨越了門第，異類，生死三座大山，才走到一起，甚至可以說他們的離魂情節包括了所有離魂故事的模式。第一次，靈魂出竅，像《倩女離魂》一樣;第二次，離魂附體于鸚鵡，像沈璟的《墜釵記》一樣;第三次，離魂入陰間，像《西游記》第十回《二將軍官門鎮鬼，唐太宗地府還魂》一樣。可見性別的改變非但沒有減弱作品對于愛情主題的表現力度，反而使得男主人公對于愛情的追求更趨于執著。

茅暎在《題牡丹亭記》中指出，像《牡丹亭》這樣的離魂故事能夠廣泛流傳，不僅在于其事“奇幻”，其辭“奇艷”，更在于其情“磈奇愕眙”（1）我想這也是《聊齋志異》中離魂故事的主要魅力。

注釋：

茅暎.題牡丹亭記[A].吳毓華編.中國古代戲曲序跋集[C].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