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歐玲艷
2019 年10 月21 日晚7 點,由溫州大學人文學院主辦,浙江省一流A 類學科——溫州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科承辦的“2019·溫州大學大咖談:1980 年代的文學與批評”對談會在溫州大學育英圖書館學術報告廳舉行,本次對談主要由北京大學首任中國詩歌研究院院長謝冕教授、香港浸會大學榮譽教授黃子平、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主任王曉明教授三人展開對話,首都師范大學張志忠教授擔任評議,黃子平教授兼任主持人。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孫良好教授在開場致辭中介紹了四位嘉賓在中國當代文學研究領域非同尋常的身份:1930 年代出生的謝冕先生讓“朦朧詩”在1980 年代的中國文壇“崛起”,之后引領中國新詩一路走來;1940 年代出生的黃子平教授是謝冕先生的得意弟子,他和錢理群先生、陳平原先生在1980 年代中期展開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三人談”,改變了我們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基本看法;1950 年代出生的王曉明教授,和陳思和先生在1980 年代末期提倡“重寫文學史”,在1990 年代發起“人文精神大討論”,直面現實的人生、文學和文化;1950 年代出生的張志忠教授,也是謝冕先生的高足,是黃子平教授的同屆師弟,他從1980 年代就開始關注第一位中國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的創作,是國內莫言研究的重量級專家。
兼任主持的黃子平教授說,這一次對談最初命名是“回憶與反思:1980 年代的文學與批評”,頗有意味地強調了對談的三人負責回憶,評議人負責反思。
1980 年代的文學與批評,涉及文學事件和歷史記憶的回顧。黃子平從情感上的聯系來回憶起林斤瀾先生(主編)在《北京文學》主辦文學批判專欄時,自己曾經進行了幾次包括王曉明、陳平原在內的青年批評家筆談。回憶起此事,他指出閱讀舊文產生的回應是對1980年代在感情上的反應,而反思是理性的運作。在回憶中,黃子平講述了三篇崛起的背后故事,孫紹振的文章是《詩刊》向他要求的,徐敬亞文章的發表致使《當代文藝思潮》刊物的消失,而當時蘭州研討會,刊物主編謝昌余成為臺下英雄。借此向謝老師提問1980 年代發表《在新的崛起面前》是否有害怕的情緒。
謝冕先生以一段自己寫的話來回顧了1980 年代發生的崛起事件,他首先回憶了自己從1960 年代到1980 年代的工資和工作的變化,闡明1980 年代以前是一個沒有建設性的年代,1980 年代的到來不僅意味著工作的改變,而且意味著青春的喚起,是一個新鮮的、充滿希望和活力的年代。有關朦朧詩的遭遇,謝冕先生以第一次讀到《今天》雜志詩歌的感受來點出中國詩歌應該是新鮮的,帶著活力,充滿著人性的狀態。回顧1980 年代的中國詩歌座談會,謝冕先生因參與座談會發言不得不在北大校報做了相關的回應。在今年《光明日報》社慶撰寫黎丁先生的懷念文章時,回想起在北大課堂上,曾有學生遞紙條提醒他有陌生人的事件,才產生害怕的情緒。而對自己命運的回顧使謝冕先生感嘆命運的眷顧,重申1980 年代帶給他青春,使他重新開始學術研究。
對北大事件的講述,喚起了他們當年共同的歷史記憶。黃子平教授回顧了作為謝冕先生研究生期間,所要求讀的二百本詩集與隔壁王瑤先生要求碩士生讀的二百本作品,其中包括《魯迅全集》《郭沫若全集》《老舍文集》等。謝冕先生的關鍵詞“青春”更讓黃子平想起了《青春之歌》里的“北大北大,不怕不怕”的句子,感念北大獨特的氛圍。
王曉明以華東師范大學和深圳大學兩個大學的例子來呈現1980 年代的大學氛圍。華東師范大學1978 年新來的黨委書記首先把在“文革”時期變成農田、麥田的操場恢復成籃球場;其次是在辦公樓長桌上,每一個系的學生代表坐成一圈,各部門負責人坐在外圈,學生提意見,當場解決問題。深圳大學的新氣象更加鮮明,大學出現普遍的兼職現象:首先是黨委書記等部門都是兼職工作,其次除了食堂的廚師和學校的門衛,其他服務部門都由學生兼職;除此之外深圳大學不開會,唯一的會在食堂舉行,來往的師生都可以聆聽。王曉明用兩個大學的事件來展示1980 年代的新氣象,凸顯出獨特的時代氛圍和時代印記。
黃子平以華東師大的愛情小徑來展現他眼中的大學樣貌,以大學的某個側面來呈現時代的變遷,這種新氣象的出現和消失引起了我們的懷舊情感。
1980 年代的開始,是學術的起點,同時也意味著舊思想的僵硬和新思想的萌生。
黃子平以1979 年5 月1 日買書的事件揭示出1980 年代的開始:1980 年代令人興奮的開始,是看到外國名著的重印。他回憶起在1979 年的勞動節,許多學生跑到海淀鎮去買外國名著,比如《安娜·卡列尼娜》《戰爭與和平》《九三年》等,他以翔實的回憶來描述1980 年代依然還用1950 年代的紙型和一本書上三種不同顏色的紙張等細節,并笑談當年的同學因要買《安娜·卡列尼娜》而大喊“我要安娜”,從此便有了一個外號“我要安娜”。
王曉明以1990 年代和謝冕先生的交往事件,在美國的會議上謝冕先生帶著詩人的情懷深情地感嘆“新時期結束了”一句話來指出當下人們意識到1980 年代是一個特別的時期,往往是在這個時期結束之后。同時講述了在1970 年代末華東師大文史樓的課堂上,當時的學生已經接觸到了各種各樣的消息,新思想也不斷萌發。課上學生反對老師照本宣科地講解歷史,課堂上激烈的討論傳達出新時期即將到來的同時,學生們的新思想也開始爆發。借用謝冕先生的話來總結:這一時期就是嚴寒和春天、衰朽與青春的對比,舊的、保守的東西好像還在,其實已經處于劣勢。1980 年代的課堂,學生所反映出來的力量已經展現了新氣象的優勢。
學術生涯的開始,是一個學者自我成長和思考的展現,也是1980 年代學術界青春氣息的散發。謝冕先生以自身經歷來界定1980 年代的開始——做一個大學教師。他以自我的前后對比——80 年代前是沒有希望的助教和80 年代走向學術道路來呈現一個學者的成長道路,言明在北京,自己和自己的學生輩一同成長;在上海,陳思和、王曉明、吳亮、程德培等一波年輕的學者也在成長。他感謝1980 年代使他成為一個文學工作者、一個教師,有了自己的學術成就,并表達了對文學、對年輕一代的希望和信心,相信1980 年代以后的學術界應該是健康的、充滿活力的,有著青春精神的,最后他由衷感嘆:偉大的1980年代!
特殊年代會激起特殊的愿望,1980 年代同樣也給學者們帶來在別的年代不可能產生的夢想,正因為這些事情追溯了學者在80 年代年輕時期的心理狀態。黃子平基于此提出“整個80 年代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做成什么和沒做成什么”的問題。
王曉明以進大學前后的變化,來講述80 年的夢想。他在進大學之前是一個工人,作為一個思想相對保守的人,王曉明萌生了想成為小說家的愿望。使他放棄夢想的原因在于大學時期的寫作課,讓他意識到了當他很理性地去構造作品時,自己是缺乏小說家擁有的靈氣、創造力和神來之筆的,因此對作家產生了難以消除的敬意,意識到自己能做的就是文學研究。由于在“文革”前讀了大量的魯迅作品,王曉明的研究道路也就從魯迅開始。他指出從作家夢到文學研究到文化研究,在追求想做的事情的路上,即使岔開了道路,但現在所從事的依然和原先的事情有關,而這就是他的人生道路。
黃子平針對“作家夢”的這一主題,回憶起北大中文系主任楊晦教授的名句“北大中文系不培養作家,只培養學者”,對當時年輕的學生如同當頭棒喝,而他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詩人。他帶著在農場寫的半部詩集,在看到《今天》雜志的上的詩句“天空,血淋淋的盾牌,黑色的太陽升起來”時,驚嘆自己沒有寫詩的天賦。他回想起自己成為謝老師的研究生閱讀的二百本詩集,點出對詩集的閱讀、研究已經貫穿到所有文學批評的領域當中。他指出,讀詩所感悟到的詩性可以幫助人們提高思考的敏銳度。在之后的文學批評道路上,編輯當天送稿,自己當天看稿,當天出短評的經歷,讓他注意到寫文學批評應當注重即時性。他點明文學批評的即時性,把批評和創作在時間上密切聯系起來,這可能是1980 年代才會有的現象。
謝冕先生以談大學中文系的看法來闡述中文系的作用,澄清大家對中文系的誤解,說明作家和詩人不是大學能夠培養出來的,大學應當注重培養學者。他以作家劉紹棠為例,表達了對他第二年退學北大去創作小說的惋惜之情。他以拒絕給自己的研究生的詩集寫序提醒學生,在大學及其以后的學術生涯,應當以讀書、積累、研究為重點。針對夢想這一主題,他表明自己曾經想成為一個詩人,由于才智和時代的原因才放棄了夢想,但對寫詩這一夢想的擁有,謝冕先生亦不曾后悔,作為一個批評家和學者,詩歌的熏陶對他的學術生涯是有利的。他闡明他培養研究生和博士,要求他們讀詩,但不限制他們的研究方向,這對于他們的學術生涯來說,是有益處的。
問題的結尾,黃子平調侃謝冕先生是擁有“一樹藤蘿春似海”名句的一句詩名人。
回憶往往帶有反思的意味,對文學事件的回憶夾雜著對歷史的反思,而反思又是連接過去與當下的契機,對未來有一定的預見性。
張志忠從買書的經驗切入主題,回顧了自己在1979 年5 月早晨四點鐘到新華書店排隊買書,十點鐘很多書都售空的情境,對黃子平教授的回憶進行回應;回山西大學吃飯沒有桌子凳子,對王曉明教授進行了回應;闡明謝冕先生已經出版了十幾本散文集,對他的文學成就給予肯定。針對1980 年代的回憶,張志忠以査建英寫的《八十年代訪談錄》為例,以群體訪談記憶彰顯1980 年代作為一個文學的黃金時代曾帶來的文化光芒,以及在時間上所帶來的文化反差,而改革開放作為一個起點,讓人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看到民族從危機中解脫出來,重新尋找希望。對于謝冕老師的關鍵詞“青春”,張志忠指出他們的青春是和一個民族的復興,一個國家從“文革”低谷走向希望的新時代連接在一起。在學術層面上,張志忠肯定從作家的創作而言,年長的作家仍在創作,如90 歲徐懷中先生不久前憑《牽風記》獲得了茅盾文學獎;文壇的主力目前還是20 世紀五六十年代前期出生的作家。他們這一代作為批評家,對知青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擁有同樣的體驗。他特別指出,1980 年代成名的莫言、賈平凹、王安憶、韓少功、鐵凝等創作力依然旺盛,這些作家仍是當代文學研究的重心所在。而更早前的57 作家除了王蒙還在文壇上熠熠發光,其他作家的光亮已不太明顯。
針對反思的命題,張志忠指出1980 年代的青春過于漫長,過于自戀,他以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別處》的青春、文學、愛情、革命烏托邦式融合在一起的四位一體,闡明人們對這四位一體價值和意義肯定的同時缺少像昆德拉那樣的批判與反省。1980年代的人們自以為可以推出和創造一個新時代,但是對于中國的歷史進程、文學進程并沒有足夠的預見性,這是這一代人致命的弱點,以至于人們會在1990 年代市場化到來時感到吃驚,驚呼人文精神的失落。作為一個有預見性的知識分子,他們缺少了對當下中國民族主義、民粹主義的預見性。
在反思的背后,張志忠同樣也看到中國當下的發展已經超越了1980 年代,更加開闊和成熟,是“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一般的壯闊。首先在文學創作方面,1980 年代成名的作家莫言、王安憶、賈平凹等的創作有了新的拓展;謝冕先生在近幾年組織編寫了幾套關于百年新詩的叢書;黃子平教授有了對20 世紀中國文學的批評和反思;王曉明教授的文化研究關注文學與文化、文學與現實,融合了城市文化和現實的若干問題。因此,我們應當走出1980 年代,并且這種走出是歷史和社會帶給人們的,讓人們有了新境界、新觀感、新思考、新回望。
最后,黃子平指出,回憶就是對當下的懷舊,是針對當下的情況引發出來的一種思念,是對那些還來不及出現就消失了的歷史機遇的一種懷念、一種追尋。
本次“2019·溫州大學大咖談:1980 年代的文學與批評”對談會,是對1980 年代的回憶與反思,建立起對1980 年代的文學印記與文學現場,展現短暫的、令人心動的歷史年代。四位學者穿越時間跨度,把過去與當下的情境連接起來,涵蓋著對歷史的回味與反思,對當下的冷靜觀察,對未來亦有所期許,從而完成一場對還未出現就已消失的歷史機遇的深切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