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慶


1960年的一天,巴黎郊區的讓蒂爾一貝爾納街( Rue Gentil-Bernard),伊夫·克萊因( Yves Klein)在沒有采取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從一幢樓房的二樓窗口縱身一躍。為了體驗飛翔和失重的感覺,他幾乎做了一次玩命的行為。就在他墜落的瞬間,攝影師Harry Shunk和Janos Kender“正巧”為其留下了舒展于空中的身影。然而這張廣為流傳的經典照片,其實來自于一次精心設計的擺拍一一當克萊因跳出窗口的同時,樓下早已有助手張開帆布嚴陣以待,而照片則是攝影師們后期在暗房里的“二次創作”。
作為藝術史中最經典的擺拍之一,克萊因的《躍入虛空》( Leap into the Void)只是一次表演,它再一次昭示了攝影的存在并非只是單純用來紀實,它還創造“真實”。
攝影是為記錄真實而生,然而從其誕生的那天起,面對鏡頭的擺拍和表演也隨即開始。真實與虛擬,圖像與觀看,這其間復雜交錯的關系延展出無盡的想象和可能,也改變著今日圖像時代里我們感知現實的方式。如今,融合了各種理念之后的攝影已然構建了一個超越日常世界的理想之境,它對無盡的意義開放。然而當我們面對這個亦真亦幻的圖像世界時,又從中看見了什么?
2016年,英國泰特現代美術館( Tate Modern)曾經舉辦過一場大型學術展覽:“為相機表演”( Performingfor the Camera)。當時的展覽匯集了跨越150年的500多幅圖像,從19世紀攝影術的發明直到今天由相機所催生的自拍文化,從藝術層面的嚴肅認真到日常擺拍的即興和幽默,全面梳理了攝影與表演之間的互動,并從不同角度回應了攝影中關于“performance”(表演)的不同解讀。然而從展覽中我們也可以察覺,攝影中的“performance”儼然已經超越了單純意義上的“表演”,而是成為以圖像為表現形式的藝術家行為,一種超越圖像的“攝影性的行動”(Photo-graphic Actions)。通過這些行為,攝影藝術家們以拍攝來探討人的身份、境遇以及在急劇變動的現實中所異化的精神世界。在此,文字、繪畫、錄像、雕塑,甚至是行為藝術,都借助攝影這個舞臺而呈現。
在這個舞臺上,世界亦向我們揭示和展現它自身的存在,然而在一個永遠變化著的世界中,我們又如何定義真實?環顧四周,我們身邊的大多數照片都介于事實與虛構、歷史與記憶,以及客觀與主觀之間。照片要么是無可爭辯的證據,要么就真假存疑,它嬉戲于現實與幻覺之間。
和其他眾多藝術媒介一樣,攝影最基本的要素是想象力,而非技術。攝影之所以能成功地在藝術界站穩腳跟,一方面是因它彰顯了某些獨特本質,更重要的是其與整個世界的廣泛聯結。在后現代和后媒體的語境中,真實記錄和反映生活早已不再是攝影存在的準則,虛構或敘述真實也變得暖昧不清。和如今越來越受推崇的運動影像相比,照片是無盡的意義的濃縮一一它們更像一種虛構和情緒,承載可被無限解讀的隱喻。
羅蘭巴特認為,一張影像,雖然不是電影,卻仍然能夠具備電影的特質,它可以只是敘事的,而不屬于某個敘事。一如在碎片化的世界里,雖說我們總是孤身一人,卻也可以同時擁有許多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