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頭，那春色

秦曉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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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只見攀高枝，哪聞低頭覓野色。

繁花太盛，那是一場雜亂的喜宴。歡散樂去，只留得滿目瘡痍。膚傷好除，心痛難移；好景依稀，好夢迷離……

煩亂的日子，總得找個散心的好去處。一個人的時候，很不喜歡在操場，沿著塑膠跑道機械地轉上幾圈。學校雖地處偏僻的小山坳，但對面就是農莊。滿園都是桃樹梨樹，自然也開滿了桃花梨花，紅白相間，煞是好看。只是總感覺小氣了點。這讓我到底憶著兒時的田地了。

我就是農民子女，自小看慣了農事。記憶中，村前村后圍抱著的，除了蔥郁的樹，就是大片大片的田野。這時候也該是一片黃、一片綠、一片紅的時候了。黃的，不必多言，那就是近幾年全國人民、上上下下熱衷追賞的花種之一——油菜花。平地上的油菜花看多了，也就不覺得有什么新鮮了。人類總能挖空心思地找到一點新奇的景，現在大家都樂意跑到山區去賞花了。興化的千垛油菜花，也是一大特色。搖船進入，花映河面，人隱畫中，自然美得人心漾漾。只是人多了，美景也黯然。

那綠的，是成片的小麥。小麥自然比不得那些招枝艷花，誰也不會想著純粹去看看成片的綠色。不過，小麥也開花，那叫抽穗。花何其小，勢何其衰，賞景之人哪得此種閑情，會特意低頭，去細辨那點點白色。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植物的實用價值慢慢消退了，而觀賞價值卻在日益滋長。是不是進化使得人類越來越會審美了？沒有了觀賞價值，種植的自然也就少了。

那紅的，現在已經難尋蹤跡了。它叫紅花草，以前大片種植，是為了給豬作飼料。隨著農村的日子一點點好過起來，種植的人也就越來越少。即便如此，因為本身是草，有著旺盛生命力，一般在田間地頭還能找到那么幾簇。小女孩見到后會采下來，做成花環，或者扎成花束，美滋滋地戴在頭上，捧在手里，扭一點嬌羞，扮一回公主，做一次新娘，哪承想得公主是假的，新娘是難為的……大面積的拆遷，把這一抹紅色從大地上徹底抹殺了。

如此壯闊美麗的場景也許永遠只能模糊在腦海。但是，那記憶分明還在鮮活地跳奔出來，讓你猝不及防。

初夏之際，五六月之交。油菜小麥已收割完畢，所有的田地灌滿了水，翻修一新，插上了嫩綠的秧苗。站在村前，四周茫茫，一片水域。村莊，突然間竟幻成了水中樓閣，搖曳在這水天一色間。遙望，燕子掠過，鷗鷺翻飛；靜觀，點點新綠，行行排列。當然這些都是父輩們在實用價值引領下的勞動成果，可惜我從未參與過。女兒中考一結束，帶她去宜興農村隨意轉了一圈。見了這些綠綠的秧苗，她竟喜得一定要去田頭走一遭，并說恨不得能隨身躺下，與田地化在一起。

人是永遠喜歡往高處走的，所以高枝必得尊貴。當大家簇擁著去賞玩這花那花時，自然界已經在人眼中分出了高低貴賤。只是，自然還是那份自然。葉子遮掩下的豆花不也有著一份別樣清雅？蠶豆花偏白，帶點紫紅，中間抹著兩斑黑色，據說是婆婆的黑心變的。它永不炫耀枝頭、造勢蓋葉，只是謙卑地掩映在嬌葉中間，盡心養育著自己的未來。那潛伏在地的紫色花朵，小如米粒，修長纖弱，大概是枯草的花。應著土地貧瘠，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根本沒有長成一米多高的枯草枝。即便這樣，蹲下身去，細細觀賞，誰能說這就不美呢？

一低頭，美就在自然。

凡事已散，煩心亦安。

愿得一人心，識得此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