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襟別有白蘭花

孫荔

“梔子花、白蘭花……”夏至節氣一到，我覺得這是適合到蘇州買一朵白蘭花的時候了。

每到夏天，蘇州街巷里弄就會響起賣花的聲音。“何處來行有腳春？一聲聲喚最圓勻。”白蘭花的喚賣聲形成了獨特的曲調，從此蘇州靜謐的街巷，被一朵朵小小的白蘭花喚醒。

走在姑蘇的粉墻邊，拱石橋上，深巷里，總能看到挎著竹籃喚賣白蘭花的阿婆。她們綰著一個發髻，穿著屬于水鄉的藍布衣裳，旁邊還有一串串茉莉花。比起白蘭花，茉莉更顯得有一股清雅之冷香，籃子里花兒總被一塊年歲很久的老布蓋著。

白蘭花幽幽的香氣不時在面前繚繞，我忍不住走上前買了一束，阿婆幫我別在衣襟處。我問阿婆，為什么要掛在這里？阿婆說：可以一路聞著花香味。“挽就鴛鴦新樣鬢，白蘭花朵也成雙。”是呀，既美麗又能聞香，這時一股花香味撲鼻而來，神清氣爽。兩枚小小的白蘭花相互纏繞，低調的玉白色，醉人的香氣，精致，懷舊。

白蘭花穿在細鐵絲上，一串有兩朵，每一朵都用細細的白線綁著，嬌柔的淡雅色澤，無須低頭，便能嗅到那幽裊的甜香。花瓣欲展而又未完全打開，好比美人纖纖蘭指，又像含而不露的少女，只是輕輕抿著嘴笑，決不輕易放聲大笑。白蘭花又像微型的毛筆尖，文氣十足，有著文房四寶的韻味。

白蘭花花朵嬌小玲瓏，舒服的象牙白，貌不驚人卻素雅清香，就像一些書或人。過兩日花兒焦黃了，香味也淡了許多，于是把這些花兒收集在一起，裝入棉布做的小口袋，放在枕前，這樣的夜晚，夢也是香的。

白蘭花常綠喬木，喜歡溫暖濕潤、陽光充足的環境。如果你遇上花季的白蘭花，它的香氣濃烈得讓人醺醺然。尤其是雨后的白蘭花，香氣更加濃郁，是那種不要命的香，足以把一個悲傷的人當場醉倒。白蘭花含苞時香味最濃，清幽甜潤，我喜歡在白蘭花欲開時摘下，它的香氣不用刻意去捕捉便能聞到。

白蘭花顏色高雅大氣，如同標致的美人，香味清新淡雅，是天然的香水，在名貴香奈爾、蘭蒄等名牌香水面前也毫不遜色。白蘭花不僅花是香的，連樹干、樹枝、樹葉也是香的，真是名副其實的香樹。

美的東西是不分年代的，古人也愛白蘭花。宋代楊萬里筆下的《白蘭花》：“熏風破曉碧蓮苔，花意猶低白玉顏。一粲不曾容易發，清香何自遍人間。”宋代施宜生的《含笑花》：“百步清香透玉肌，滿堂和氣自心和。褰帷跛客相迎處，射雉春風得意時。”

蘇州文人周瘦鵑在《浣溪紗》中這樣形容蘇州白蘭花：“生小吳娃臉似霞，鶯聲嘹嚦破喧嘩。長街叫賣白蘭花。借問兒家何處是？虎丘山腳水之涯，回眸一笑髻鬟斜。”他還在《賣花聲》一文中寫道：“市聲種種不一，而以賣花聲最為動聽。”的確，白蘭花的叫賣聲是獨特的，沒有經年歲月的滄桑，只有熨帖著吳儂軟語的清新悠揚。究竟是花香成全了聲音，還是聲音討好了花香呢？

墻外聲聲，墻內的姑娘們便紛紛走出閨房，因這白蘭花的誘惑。清代彭羿仁《霜天曉角》詞曰：“睡起煎茶，聽低聲賣花。留住賣花人問：紅杏下，是誰家？兒家。花肯賒，卻憐花瘦些。花瘦些關卿何事？且插朵，玉釵斜。”

這哪里是買花，香閨深鎖總算借此釋放一下。仿佛昆曲《牡丹亭·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分明是一種青春的幽怨與懷想，惜春與惜花都是同一種心情。南宋蔣捷早有《霜天曉角·人影窗紗》一闋，詞曰：“人影窗紗，是誰來折花。折則從他折去。知折去，向誰家。檐牙枝最佳，折時高折些。

江南，似乎永遠泛著陳香，時光走遠，余香依然，小橋流水是一道年代悠遠的記憶。

幾點黃花與青苔，伴著細碎的陽光，穿過雨后的阡陌，越發山水如畫。半開半掩的木欞窗，陽臺的晾衣桿，老舊的木樓梯，一朵爬上瓦頂的牽牛花。在被弄堂里一聲梔子花、白蘭花的叫賣聲中，喚醒在一個下午時光。

白蘭花更適合比喻蘇州女人，月白色細細長長的花瓣，勾勒出極好看的弧線，身姿曼妙，卻不張揚，只低調隱在綠葉叢中。未盛開時，羞澀玲瓏，粉妝玉琢，怒放時又如青衣旦角的蘭花指，嬌媚動人。這原就是蘇州的韻致，江南的脾性。

無論是白襯衣、旗袍亦或絲巾上，別一小朵柔柔的花，承載著婉轉玲瓏的心意。生活中美的東西，從一件衣服的細節處、一件小飾物中都能體現。白蘭花，一份素凈的風華。有人說白蘭花的芬芳，是暗香、冷香、靜謐之香，初夏的薰風一吹，空氣中香氣浮動，人浮起來，然后慢慢靜下去，沉醉，沉靜。

晚風輕拂，裊裊氣味在空氣中彌散，沉醉在一份細致綿密的美麗中。這樣，走過一生一世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