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俊呈的詩

范俊呈，1994年生于云南玉溪。有作品發表于《詩刊》《青年作家》《草堂》《作品》《滇

池》等。曾獲2017邯鄲大學生詩歌節二等獎，首屆大學生漢語創意寫作大賽銅獎等獎項。現居廣州。

我沒有見到馬

也許是時宜已過，翹首之間

漫岸的大水，又一番千回百轉

回到了池塘。眾鳥安歇的水邊

沒有再傳回一聲啁啾。青草已經過膝

水自從上而下流走，鳥自落荒向林歸去

向春天欠身，這個時節，賒下的光陰過多

如果結繩記事，歸鄉的日期就一再延遲

我帶著我唯一的繩，走丟了身后的馬

我身后的馬，走過多少足跡，就有多少

山回路轉。風塵中，有多少大風過境

就有多少野馬塵埃，多少石破天驚

而我結廬人境，丟失了我的馬

如果我一無所有，請讓我以夢為馬

如果我路途遙遠，請讓我天馬行空

平行法則

第一次綠皮火車的悸動

已經時過境遷了。不停地南下北上

你安靜地對飄逝的風景出神，迄今也無所頓悟

鳴笛就是喟嘆，抵達也是出發

無盡的道路，寄存了多少青山白骨

在這時就此別過

夕陽墜落的成色并不能點染形單影只的候鳥

你對隨身攜帶的慰藉如數家珍，一件件掏出來

在無眠的夜里聊以自度現實的全部意義

南腔北調聲聲入耳，找不到一種言語

使你安適，呼喚如同讖語

鐵軌兩行，無盡的遠方，無數的人

你坐在速度上，想讓時光停一停

白象似的群山

沒有人把群山看作白象

西西弗斯也沒有

只有一個女孩

和一個沒有名字的男人草莽相愛

埃布羅河兩旁的峽谷一夜變枯黃

那些山看上去像一群白象

像一場徹底凋零的傷痕

它們表面的顏色是白的

暴烈日光下的幌子也是白的

你給我的酒窩我都用來盛酒啦

啤酒兌水兌飲料都是生活

前路沒有知己，再喝幾杯吧

馬德里的居民誰也不認識我們

來自巴塞羅那的特快還有四十分鐘才進站

還鄉記

記憶可能善于遺忘，我只好

動用古老的時間，去填補

兒時那條河缺失的水位

我曾經膛過它，才得以

踏足另一方土壤。兩岸的植物

仍沒有質疑我，故鄉人的身份

有些枝條，我還能認得

小時候從上面摔下來過。打那往后

我常常摔跤，再也沒有喊疼

我老是在等待一束枯枝，等它萌發新芽

我會再次沖動，打包進行李

帶走我可以帶的那部分

橙

曙光微亮，你送我遠行

穿過這塊鄉里人搭上一生心血

伺候的橙木林，這是我不敢直視的土地

倘若另有一條路走出村莊

我會繞道而行。不敢驚擾

腳下已經瞑目了的白骨

我蹚過村口搖響了百年的溪流

再乘上鎮里的大巴，太陽光使得橙葉的露珠蒸發

猶如我欲哭無淚的時候

就到了省城，綠皮火車坐兩天兩夜

到達另一方同樣需要耕耘的水土

漫卷詩書，你告訴我，寫好一撇一捺

大學里的人工湖淺下去一截的時候

村口的溪水流得更響了

電話那頭你說橙子就要熟了

我在路邊攤買了一個還帶生澀的

切片浸入杯中，似乎看到了

沉落杯底的愛情

登山歸來

在磨豆山的峰頂，我終于知道自己

停止了生長。沿途的風景都揮霍光了

還沒有來得及愛，恨也不如骨

而我沒有足夠的智慧引以為戒

用屈膝的姿態走下山，給腳下的河流

讓行，我對它誤會太深

山中每戶人家，我都想象

升起炊煙的平房里

有圍桌而坐的一家人

回到出發之地，天色已經黯然

十幾平米的居所，擠滿了走過的山水

陡峭的地名如同命運。影子從燈柱下離開身體

在我眼前搖擺，我打量著它，迷離卻慈悲

套上過去的每一件衣服都很合身

雨中

天空似倒懸的海

雨水紛紛落下，連同我的悲傷

頓覺抓不住人間的任何事物

向上無路可走，便走墮落的一條

我張開傘骨，不再做一個離群索居的囚徒

人群里都是我親密無間，而又

表情黯淡的朋友。唯有他們

和我共同承受同一場風雨

我深愛這短暫的時刻

沒有人羨慕我，也沒有人可憐我

這無欲無求，清白寡淡的雨

把趕路中的悲苦之人和快樂之人

都滌洗了一遍

你的去處

飛鳥沒有飛升到預期的高度

它向人間俯沖時，為空氣的抬舉感到自足

青山對望，拉開更迭的序幕

季節交替靜默地退居其次

月亮從井里撈上來，濕漉漉的

映在水里是為了消泯江河的悲愴

上弦月與下弦月的中間滲出寓言

月亮抖完露水搖身一變成太陽

飛鳥停在樹梢，俯瞰黑白兩棋落定

猶如晝夜交替鮮明的結局

我開始注目炊煙裊裊，我開始對

愛過我的人心懷歉疚，我含著淚水

開始向世人打聽你的去處

樸素

青瓦上的陽光，撒在白晃晃的午睡鐘點

不以無人欣賞留下的陰影感到惋惜

黃貓躍上紅墻，房梁上灰黑的雛燕一陣驚慌

無非是生活中一個自以為常的嚴重時刻

天空澄明，沒有下雨的預兆

遠方的陌生人登上列車，以可以計算的速度

來與我擦肩而過。如果她帶來遠方的天氣

也算是和我寒暄問候

青草過膝的地方

水波過盡，魚止步的地域

風肆情生長。沒有花開的野地

草色綿延到地久天長

耳里只能容得下一種聲響，眼前

只能看到一片景致。雀鳥沾水

舒緩得令人屏住呼吸

投石問路的人

也放下了舉起的石子

想在這里大哭一場

風永生不會在此停息

浮花浪蕊退盡又漲起

鳥從容繁衍。使來到世上的人

不敢辜負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