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之心(組詩)

張建新

1973年出生于新疆，現居望江。

渴

肉體向靈魂獻出片刻沉淪

驕傲的巴掌間有垂死蒼蠅

但我的憐憫不被允許落到那里

它既不像細雨也不像微風

焦渴感日甚，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是狹小又枯燥生活的創可貼

可消解古老敵意

用沉淪在肉體上挖個洞才能

回到自己，讓月光直照進谷底

“我們自身那歡樂向上的力”

就會顯現，哦，那里有

蒼蠅再度飛起帶來的小贊美

里爾克詩句

掙脫

早晨，把衣裳掛到濃霧里

決定都滴著水，而結果是干燥的

令眼睛干澀又模糊

翻書寫字也買來菊花和枸杞

雪在體內飄，樹木從喉嚨里伸出手臂

晴朗天氣也是解脫羈絆之一種

顫抖的事物附著于窗玻璃上

那么不自信，可以輕易擦掉

連同它的陰影

它曾深深地透明地凝望著我

直到身體開始顫抖，出現巨大裂痕

雪人之心

用一場雪來反對自己最終會落空

當然，沉醉片刻未嘗不可

在漫天大雪里走動不會變成雪人

卻獲得了一顆雪人的心

假象涌上樹梢，不應被視為背叛

要不怎么會有花朵喂大的天空

一夜之間，所有的房子都變成了

象牙塔，你不會再去堆無心的雪人

你踩著雪匆匆前行，看著它們

在“咯吱咯吱”聲中一點點坍塌

線索

早晨起來，站在洗漱鏡前

看到鏡子里那個人右眼充血，

我和他都愣了愣，向對方

拋出一個問號，

并對彼此進行評估和猜測，

霧氣漸散，我打開窗向外看去，

每天，在這之前，

我們需要達成一個共識：

嗯，是的，一定有什么東西

一直在身體里暗暗用力

某日

想寫幾句話

想打開幾道門

鴿子從哪里飛走

拳頭粘在哪一處潮濕的墻壁上

高高的吊車在空中

一圈一圈畫著圓

你的空中樓閣正在形成

請對著鏡子默哀

身后在降雪

有人在墻外注視著你

有人在路上等你

車輛只剩下了齒輪

老人剩下了假牙

雪后天晴，敲落到地上的光

又反射到身上

煙囪一樣的帽子遮住了臉

你的悲傷從未來過

霜降即景

霜是對雪的預告

牛羊瞪大了眼

地平線下降，鹽粒析出

陽光穿過走廊，走進

打開的門落在病床上

母親垂首打盹像鐘擺

大葉女貞樹的果實

黑色藥丸一樣撒在地上

和泊在樹下的車上

鳥兒把羽毛和薄薄影子

埋在自來水濺起的水花里

就去空中挖金礦

我們在回音壁里說話有

福爾馬林的味道

無線電波里都是消毒過的

聽力和視覺，此刻

葉落山黃，玩偶成人

獨自穿過空蕩的籃球場

凱文·卡特

“有時很容易忘記

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黑暗中摸索”

“突然燈被打開

大家都會相互指責”

“真的，真的對不起大家

生活的痛苦遠遠超過了歡樂的程度”

注：詩中句子均出自于電影《聚焦》和凱文·卡特的遺言。

希望之光

從昨天開始氣溫陡升到30度

如他人所言：昨天穿棉襖，今天脫赤膊

季節之間的過渡時間越來越短

甚至短到一個夜晚

像是在大禮堂聽課回來的人

連夜削去了自己的棱角

道路上熱氣蒸騰，火風陣陣

掠過臉龐，小學生在等灑水車

當水線貼著地面快射到腳邊時

他們縱情一跳，越過那道閃亮的水線

這讓我感受到某種美妙的崩塌

在孩子們自創的游戲里完成

這輕描淡寫的拒絕和天真的戲耍

閃著我們難以企及的希望之光

醉酒記

酒多了，一個人闖進身體

來反對自己，他要

和你逆向而行，拉扯和掙脫

涌起和摁住，在較勁。

斜眼看星空旋轉，

沒有星星，很頭痛。

街道泛起陳舊的敵意，

從郊區飯館上坡，

你說了些什么？

經過新橋河晃進城區，

你說了些什么？

身影像紙片，昏黃路燈下

皆豎起墓碑。

大雪在遠處過電影一樣

一遍一遍播放，

你是著火的人。

雨的問隙

雨停了，過一會肯定還要落下來

喜歡雨和雨之間這段時間，空氣清新

走在路上的人像新長出來的樹葉

在這個間隙，我似乎要做點什么

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雨后能看得更遠，水牛翻過大壩去吃草

有人扛著魚竿來到河邊

我什么都想不起來，我只想告訴他們

過一會兒雨肯定還會落下來

過期糖果

要艱難地扔掉

抽屜里過期的糖果

漂亮的糖果紙

已經包裹不住它了

溢出的奶油粘在抽屜上

要用刀子慢慢刮

已忘記當時為什么

沒有去品嘗它

而是把它收藏在這里

順手扯掉被它粘著的

那張信紙，無字的信紙

以前沒有寫

今后也不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