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晚茹,王韶華

【摘 要】本文主要是對隋文帝四子蜀王楊秀追思董美人生平事跡的隨葬刻石——《董美人墓志銘》的原碑與拓本的流傳狀況進行了考略,然后進一步說明碑文的書法價值和文學意義,以及作為小楷碑刻的《董美人墓志銘》對于書法學習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董美人墓志銘;書法;文學;楷書
中圖分類號:J292?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6-0212-02
《董美人墓志銘》,又稱《美人董氏墓志銘》。隋開皇十七年(公元597年)刻,志高、寬均為52厘米,21行,行23字。墓志為隋文帝第四子——蜀王楊秀所撰。董美人是楊秀的愛妃,病逝時年方十九歲。楊秀為表達他對愛妃董美人的懷念之情,親自撰文以表哀悼。
《董美人墓志銘》原石于清嘉慶、道光年間(1796-1820)在陜西西安出土,為當時陜西興平縣官員陸君慶所得。陸氏得到原石后,用淡墨將字體精心拓出,雖然墨色薄如蟬翼,但是筆畫豐潤而富有力度,準確的保留了原碑的字跡。后世將此本稱為“關中淡墨本”,傳世極少。最為珍貴,因此世人以得到此本為榮。不久之后,《董美人墓志銘》原石就被上海徐渭仁(紫珊)收購。徐氏本人也是非常珍愛此石,將其視若珍寶。后將此石從關中運回上海,將其書齋稱為“隋軒”,表現出對于碑石的珍視。然后將字帖廣泛的拓寫。據說拓本用墨較為濃重,字畫比較瘦細。拓本上有“紫珊藏石”“上海徐紫珊收藏書畫金石書籍印”等印記。據王壯弘先生說,徐氏把原碑磨去一層,故字口較細,和關中拓本相比,乍看上去好像并非出于一塊原石,但是細細的比較觀察后,發現“石花”等字畫均合,因此確定是出于一塊石碑的。咸豐三年(公元1853年),在上海小刀會農民起義戰爭期間,原石遭到破壞,已經不復存在,現在流傳在人間的只有拓本了。現代書法家、書畫鑒定家吳湖帆先生曾藏徐氏載回上海后所拓剪的裱本,視若至寶。據說生前常擁之共衾,特辟屋珍藏此本并取名“寶董室”,并有復印件傳于世。吳氏自跋曾談起該拓本流傳的經過:“《隋董美人志》石道光間出土,陸劍庵令興平時得之,輦歸江南,為徐紫珊易去, 遂更號‘隋軒,秘若球圖,不輕氈椎。咸豐癸丑之亂,徐氏構陷毀家,貞珉亦付淪滅,徒此一紙之傳等如星鳳矣。丁卯五月識于四毆堂。”[1]
數年前上海圖書館在搶救整理有關文獻時,發現了陳景陶舊藏的該志,其淡墨如嬋翼,將整張精拓下來。正是關中最初原拓當中的至精之品,因有“海內第一初拓”[2]之譽。還有一種拓本是碑毀之后重刻的拓本。西安有翻刻本,與原拓本頗為相似。但是原石拓本首行“墓”字土部有點,且與下橫似連非連。而翻刻本“墓”字下土字墓間無點,以此為別。目前傳世有北京圖書館、北京大學藏本、徐渭仁氏拓本等。文物出版社、上海古籍書店、上海書畫出版社等有印本出版。中國國家典籍博物館存有道光年間的初拓本,也就是該碑出土后不久的拓片,所以非常珍貴。此志出土時,幾無剝蝕,完好如新刻,所以有人懷疑是偽刻,但是經過多方考證,確為隋宮人墓志,因其書法絕非后人所能及。
《董美人墓志銘》書法價值很高,堪稱隋志小楷中第一,屬歷代墓志的上品。墓志在筆法上明顯地繼承了漢魏傳統的筆法,精勁含蓄、淳雅婉麗,清新爽朗,認真嚴謹,體現了南帖的婉麗清秀和北碑的莊茂俊美的結合。清代汪鋆在《十二硯齋金石過眼錄》評曰:“惟文體婉妙,是陳隋間手筆。字跡端妍含古意,與毆、虞伯仲,可寶也。”趙萬里評其書法云:“字跡穩秀端麗,與《公元》《姬氏》二志同為傳世關中隋志翹楚。”康有為《廣藝舟雙楫》:“《始興忠武王碑》與《刁遵》同體,茂密出元常。而改用和美,幾與今吳興書無異。而筆法精絕;如有妙理,北碑實少此種。惟《美人董氏志》,娟娟靜好略近之。” [3]此碑在章法的分布上端莊平正,整齊舒朗,字距行距很相似。計白當黑,虛實結合,左右結構處理得當,有揖讓適宜的空間節奏感。在這種看似最樸素的黑白藝術中,實際上蘊含著書法獨一無二的靜態之美,這是書法藝術不可替代的結構之美。在結體上,根據不同的文字取勢,疏密參差,錯落有致。利用字形結構的變化,打破了北碑結字緊密的特點。從首行首字起,然后順形而下,似美妙的音樂,清秀如涓涓細水,雄強如大河奔流,節奏韻律跌宕起伏,具有動態結構之美。此碑的運筆秀約典雅、俊逸舒朗、外柔內剛。筆力強勁而用力均勻,形成了穩健精勁的線條。楷法純一,隸意脫盡,表現出強勁的內在力量。一虛一實,一動一靜,傳達著空靈動蕩的意境,在中國特有的書法藝術中表達得淋漓盡致。正如宗白華先生在《美學散步》中所言:“我們見到書法的妙境通于繪畫,虛空中傳出動蕩,神明里透出幽暗,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是中國藝術的一切造境。”[4]中國人最根本的宇宙觀是《易經》上所說的“一陰一陽之謂道。”《董美人墓志銘》的畫面感憑借著陰陽、虛實、明暗的流動節奏表達出來了。
《董美人墓志銘》在文學上,句法工整,用典精確,文辭感情真摯。其中描寫董美人嬌艷婉麗的情態以及楊秀在其去世后凄哀顧念的文字,生動精準,華麗動人,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據說董美人體質文雅優美,天性柔順和美,待人處事溫和有禮,談吐與作文,都很有文采。就像臺階上的美玉,庭院里的蘭蕙芳草,只可惜紅顏薄命,去世時才19歲。碑文中憶美人之巧慧艷色的有:“搖環佩于芳林,袨綺繢于春景,投壺工鶴飛之巧,彈棊窮巾角之妙,妖容傾國,冶咲千金,妝映池蓮,鏡澄窓月;態轉回眸之艷,香飄曳裾之風;颯灑委迤,吹花回雪。”[5]將美人之神色、舉止、容貌、氣質等與芳林、春景、春花、池蓮等美好的事物放在一起描寫,通過比喻更加襯托出董美人的內外兼修、絕代芳華之美。述哀思則有:“嗟乎!頹日還隋浚川,比翼孤棲同心,只寢風卷愁漠。冰寒淚枕,悠悠長暝,杳杳無春,落鬟摧櫬,故黛凝塵,昔新悲故,今故悲新。余心留想,有念無人。去歲花臺,臨歡陪踐,今茲秋夜,思人潛泫……依依泉路,蕭蕭白楊,孤墳山靜,松疏月涼。”[6]言詞哀切, 痛惜、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凄楚的文字與悲涼的景色,傳達著美人離世后楊秀內心無法言說的傷痛。冰寒淚枕,孤墳山靜,松疏月涼,情景交融的描寫,是作者心有所念而斯人已去的孤寂落寞的內心的真實寫照。清道光時,金石學家張叔未(廷濟)跋《董美人墓志》詩云:“楊花落盡隋宮樹,幽珉猶記美人墓。雄龍雌鳳嘆幾何,一十九年等閑度。裁文和淚秀庶人,花臺非復當時村。金鳧玉魚世已出,付紅寫翠人空陳。”[7]表達出自己看完墓志銘后對于時光流逝,物是人非的頗多感慨。
《董美人墓志銘》上承北魏書體,下開唐朝新風,是南北朝到唐之間的津梁。如清代羅振玉跋云:“楷法至隋唐乃大備,近世流傳隋刻至《董美人》《尉氏女》《張貴男》三志石,尤稱絕詣。”隋代碑刻中方圓并妙、遒勁秀麗的風貌,為唐楷的創建鋪墊了基礎。此楷外方內圓,秀雅堅挺的筆試,與晉人小楷、北朝墓志有所不同,可謂是開唐代小楷之先河。唐代一些著名的書法家都取法于隋代墓志書體。如初唐楷書四家中的歐陽詢、虞世南經歷了由隋入唐南北融合的關鍵時期,受隋代碑刻影響,歐陽詢書法用筆向工整秀麗、精密大方發展。筆畫結實有力,骨氣內含,瘦勁適度,長短適宜。虞世南書法用筆遒美圓勁,沉著穩健、結體疏密相間,章法一氣貫通。而唐代楷書尚法嚴謹、追求筋骨的一代風尚正是在初唐四家的基礎上形成的。顏真卿的“顏體”書法以瘦硬為特色,偉岸渾厚、質樸磅礴,突出一個“筋”字。張旭能寫極嚴謹的楷書,他著名的草書實際也是千變萬化而不離規矩。柳公權筆法嚴謹,骨力瘦勁,方起圓結,明顯學習歐體的風格。可見,唐代楷法“瘦硬”的特點與隋碑的風格有很深的淵源。清代中葉以來,《董美人墓志銘》更為廣大書法愛好者垂愛,被視為學習楷書法的模板之一。
作為小楷碑刻,《董美人墓志銘》對于書法學習有重要意義。楷書是書法學習的第一步,需要嚴謹認真,工整有序,橫平豎直,比起行書、草書更具規則性和秩序性,且每一筆每一劃中都滲透著主體的耐力、定力和韌性。而小楷尤其需要學習者在書內書外克服心浮氣躁的心態和急功近利的思想,寧靜淡泊,持之以恒,在艱苦的學習與書寫中體悟書道。因此《董美人墓志銘》提供給我們的不僅僅是書法學習與創作的范本,更主要的是告訴我們書法學習與創作應該具有的主體精神與狀態。一代文豪蘇東坡曾說“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8]隋唐楷書本身正是在儒家思想深刻影響下興盛的,它既是對法度的遵循,又是對主體的規約,書法中顯現了書家的外在筆墨技巧,也凝聚著書家的內在人格精神,書法藝術必然是人格修養、書法學識的結合。因此,學書者要以筆墨入手,進而深入學習傳統文化,自覺接受文化精神的熏陶,這才是書法生存和發展的基礎。
參考文獻:
[1]余彥炎《徐渭仁及其著述與收藏》,《上海文博》2008年,第00期.
[2]陳麥青《碑帖影印本之作用與要求》,《文匯報》2007年,第016期.
[3]轉自孫洵,《從<董美人墓志>說起》,《中國藝術報》2003年,第c02版.
[4]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3頁.
[5]陳海龍《名碑解讀》,湖南:岳麓書社2005年,第137頁.
[6]陳海龍《名碑解讀》,湖南:岳麓書社2005年,第137頁.
[7]徐世昌《晚晴簃詩匯》,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卷一一三.
[8](宋)蔡正孫《詩林廣記酬柳氏二外甥求筆跡》,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