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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夫又名常應差

2019-07-01 06:23:31毛守仁
山西文學 2019年6期

某個階段,人們對名字不再看重,“名字只是個符號”的說法,散見各處,延續已久的對名字的認真勁兒一風吹了。新世紀后,我漸漸覺著,由漢字構成名字常常是一個人的精氣神,簡單說,是一個人的命運概括,生命軌跡。漢字生來就有的象形功能,再次從冥冥中顯現出來,我是從我的二姨夫這兒得到暗示與印證的。多年來,我一直聽說二姨夫叫羅空宿。他處世豁達世事看得透徹,又自練氣功,空字為名實至名歸,誰知這只是我的感性、臆度。他退休時去辦理戶口,我方知道二姨夫大名崑宿,昆字上邊頂個山,是羅家教書先生給他起的。不管出自《太玄》還是《詩經》,反正這個字看著頭重。

派出所的電腦字庫里沒有這個崑字,民警提意改為昆宿。姨夫說,這座山壓我頭頂幾十年了,掀掉它還頭輕些。話里飽含了一個多年受成分之害的憤懣,話音與表情卻是不以為然的蔑笑,這座山扛了一輩子了,還能怎么樣?

別人未必如我知道,姨夫話里的頭重,他卻如耍雜技的頂缸,立著,躺著,坐著,都不讓人覺出他的這種著重。

二姨夫出生于羅家莊樓院,那年代一說羅家莊的樓院家,附近村落都曉得。羅家是太原“廣源興”曲坊的東家,廣源興的曲,行內人稱“金線吊葫蘆”,遠近有名,除了供省內缸坊用,還一路遠走到漢口、衡水等地。這么大的生意,姨夫卻不像個少爺,他生在鬼節十月初一,不招大人待見,又因為從小奶出去,在姥娘家長大,爹媽親不起來,孩子也不作假,回到家叫媽叫爹叫不出口。再加上他不好上羅家學堂,老子硬是將其扔在自行車后座上拖回來的。父子們時常鬧別扭。他性格執拗,執意不按爹媽老子的安排去念書,致使后來沒有光光鮮鮮去學生意當買賣人,而落擱在村里,與長工同住,每天騎車馱了飯兜子給下地的人送飯。偶爾上太原到廣源興,興趣也不在賬房,而在曲房,底下工人光著腳,喊著號子踩曲,或者光著身子在曲房翻曲,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廣源興三少爺,那還不是富二代?他不該紈绔一下?進城捧捧角兒,買買賽馬彩票?那只是影視劇的做法,應壽不是,應壽是二姨夫的小名,村里人叫他小名,他待在村里,紈是粗布、绔是小布,穿家造布鞋,與土坷垃打交道。好像與少爺二字離得遠了些。

老大、老二穿的是綢緞長衫、絲襪買鞋,他是小布兒短打扮,家里的苦活累活也在他身上。他們家樓院的二層除了供狐仙,就是糧庫,好些糧食種小雜糧綠豆什么的都要入庫,扛上糧食登梯子,也就是他能來的。平時,樓上日落了燒香,天黑了點燈,也都是他的功課。

他在村里遇到的情形,比省里廣源興還要復雜。那年頭,八路軍與二戰區在榆次城東拉鋸,白天,二戰區的來催糧,黑夜,八路軍游擊隊的來命令抗糧,兩頭都得罪不起,兩邊都得支應,村長難當,沒人愿當,就抓鬮捏蛋蛋,誰抓住誰當。實在弄不出來,村里人花錢雇了一個。這村長應付不下來,作難得跳井自殺了。

村長不好當,村民也不好當,差事多,兩個哥哥在太原坐地方,樓院的門應差事,主要就是應壽去承應。

反正就這一骨碌,交代給誰就誰。

就這樣,1940年代,二姨夫像一顆剛打下的谷粒,在場上被木锨揚來揚去,風吹了日曬,歸不了堆。一句現實話叫,成天支差,兩邊應差。本來叫應壽,應差多了,各路差人老見他應差,順口叫成“常應差”。

那天夜里,常應差被派了民兵,兩個人值夜,民兵沒槍,發顆手榴彈,他們不敢走官道,走放羊的小道,溜溝邊到了龍白村,應差民兵有糧秣給安排吃住,派他們兩個在村邊玄武廟前守夜。青磚實砌的廟底門洞是進村通道,當道埋了地雷,防備二戰區進村,怕誤炸行人。他們倆就守在這兒看雷,夜里起風了,他們在玄武廟避風,前半夜還驚醒著,后半夜,沒人走動,犯困丟了個盹,這一覺,差點出了大事。雞叫天明,聽到有人出村,他們迷迷瞪瞪查問,誰?哪來的?答道,山莊頭送信的。那會兒,村與村,送信的特別多,當時沒有別的聯絡方式,下令或者上報情況,全憑信件傳遞。

聽到這么說,他們下來看看門道里的腳印,離地雷幾寸遠。嚇出自己一身冷汗。

天照顧,送信的沒踩了雷。

守完夜,天明了,糧秣沒來告下一步的事,卻聽得道上轟吵轟吵,村里亂了,亂成一鍋粥,騎毛驢的,趕牲口的,人們慌里慌張出村去,攔住打問,說是二戰區出動了。他們兩個也不敢遲緩,起身就走,沒跟村民們一道往東,而是往西走回村去,到了山莊頭,看見二戰區兵進村了,站著崗,他們便伏下身子,在莊稼地里猴著。倒是本鄉地面的,不膽怯。天黑,等兵們走了,他倆這才回村。

除了應公差,還有私差也多在應壽份兒上,就是走親訪友的事,聶村表姐的孩子做滿月,老家兒安排應壽去送禮慶賀。應壽的媽慈眉善眼,人稱文昌娘娘,那是文化神的內當家。家里的一應事務都由她做主,文昌娘娘給兒換了身新衣裳,新做的衣裳,布卻是家造小布,用煮青染出來的。應壽走前,還販了一筐梨,安預捎腳去山下賣個零花錢。誰知這筐梨惹下了麻煩,二戰區的兵聽出是東山口音,多盤查了幾句。羅家莊來的,那是共產黨的地盤,你叫個甚名?他說叫應壽。正巧這時,有個鄰村的熟人,也是應差時認下的,耍笑地叫了他一聲“常應差”,那兵一聽名字不對,更懷疑他是奸細,沒說實話。于是綁在樹上,審問。半天也問不出個長短,不耐煩了,當兵的一抬胳膊舉起槍,戳過來,刺刀明晃晃,好在不是捅,不是削,而是打,挨了幾下。表姐聞訊,尋來本村鄰家作證,才被釋放。應壽出村時摸了摸身上黑青傷,嘟囔了一句,找誰說理去?又一想,打得疼是疼,沒破皮掉肉,沒傷筋動骨,一半天也就疼過去了。不算什么。自己往開想,不郁結。

二姨夫喜歡動手做點手頭活,是樓院圈不住的人,那幾年,榆次熱衷養意大利蜂,養蜂每年跟蜂箱外出走幾個月,正好趁了他的興,游山玩水,也不孤寂。

1948年,內戰形勢吃緊,太原成為了華北地區的孤島,榆次位于太原的門戶,先感受到山雨欲來風滿城。形勢容不得二姨夫在村里村外休閑自在了,山西政府實行“無人不當兵,無村不工廠”的政策,他被征到自衛隊,這是榆次東北面的幾個村莊組成的東北地區自衛隊,后來轉成保警隊,保護鐵路的警察,住在城里道北街,主要守護正太鐵路。火車在這一段開不快,時常有人爬火車代步,也有小偷小盜爬車的。他們保警隊也就是護路護車,那是他第一次與鐵路打交道,雖不算鐵路內部人,卻也接觸了與鄉村生活全然不同的鐵路生活。冥冥之中,預示這條破土而入的鐵軌將牽扯他終生?也未可知。保警隊發下灰軍裝來,姨夫一穿,這不是當了兵嗎?他不想當兵,逃吧,逃進太原躲開這股風。他爬上火車進省,這或者注定他這輩子要吃鐵路飯?所以,他對火車這個風馳電掣的龐然大物并不覺怕,敢對它動手動腳,爬火車如同跨在馬車后尾上,省力省心地到了太原。

原以為,太原的城門只是進城的通道,沒想到非常時期,城門成了擋道的門戶。有當兵的站崗,憑路條才能出城進城。正作難,可巧從榆次來的一個軍官,讓他看路條,說路條上開了兩個人,出城時帶了衛兵,現在他一個人進城門,怕有麻煩。真是送上門的空子,姨夫說,沒事,我當你的衛兵,他穿著灰軍裝,以衛兵的身份進了城門。

姨夫回到廣源興,這本來就是羅家的生意,脫了灰皮,還了老百姓身份,自以為天下太平,便進錢莊學生意,到大中寺做期貨生意。那時候,做期貨,說買說賣,只靠一張嘴,頂多寫個白紙條子,全憑信譽,晉商的規矩沒破。到交割兌現日,沒人耍賴不認賬,掙了賠了,倒也自在。后來,形勢一天天吃緊,太原城里盤查得上了勁,隨時可能被抓了丁。廣源興有個熟客,住在鐵匠巷,見他著急,替他尋找了個營生,到武宿駐軍那兒打雜。做了幾個月,二姨夫想著,躲來躲去,還是在部隊,不歇心,找個托詞又跑回羅家莊。

回到本鄉地面,本可大放心寬,不料被村里的兵役隊長瞅見了,雖然他同是本家大族,卻還是被兵役隊抓了漏丁,這更可怕,送出去就得當無限期常備兵。先被送到鄉公所。鄉公所原來在什貼,這會兒剛轉移到龍白村。到了鄉里,漏丁多,誰去問細詳?直接就吩咐把他關進東房。東房是臨時看守,門子窗戶拿磚壘死,門口底下留了半截口子,和狗窩似的。正要往里關他,有人喊了一聲“常應差”,天開眼,是蜂友齊向陽,此人在鄉里當秘書,是羅家莊的女婿,也好養蜂,兩人是蜂箱上結交的相與。向陽對看管說:這人我認識,不用關黑房了,讓他跟我睡吧。跑了找我。有人擔責任,看守也樂得省心,還送個人情。

第二天,鄉公所院里拉來麥子,院里有磨房,每天磨一車面。送來的麥子不能直接上磨,得用篩子撇掉雜質。耍篩子這活兒要手頭功夫,那幾個人費氣巴力,篩子里還是混沌不清,應壽家里家外的技術活都拿手,他看見這幾個人全是離把。就伸手幫了幾篩子,這下露手了,他們正急于找個磨面把式,這不現成嗎?也不再提送他去當常備兵的事。馬上留下來磨了面。本來被抓了漏丁,這下又開始支差。

很快,東邊風聲更叫了緊,各鄉公所都收縮回縣城,什貼鄉公所也一樣,牌子掛在城里富戶街路南一所大街門院門口。這一帶盡好院舍,青磚瓦堂。

沒幾天工夫,晉中戰役打完。二戰區趙承綬被俘。榆次城成了不設防的城市,各鄉公所倉皇撤出。那時天大黑,下著雨,這些人都沒傘,水濕淋淋,也沒個明確指揮,糊里糊涂往東門去,像暴雨前的蟻群,亂哄哄往出竄。東門是甕城,兩扇城門已拿沙袋堵塞,只打開半扇,地下積了半腿深的雨水,甕城成了爛泥灘,人們能帶啥帶在身上,個個臃腫,發胖,出門越發擁擠,混亂中,不知傷了多少人,有的淋著雨,倒了;有的被城門擠了。有的掉了東西,彎腰撿,被人群涌倒,再站不起,比蜂兒出箱還亂,應壽應差多,出門有經驗,與蜂友向陽一起擠出去,人們成群往北走,包袱頂在頭上擋雨。鄉公所的人們盡穿膠鞋的,土路一步一滑,向陽奇怪這個常應差怎么不滑腳,走得穩當,應壽抬腳給他看腳上的布鞋,這是經驗,不管走鄉間的小路,還是進城走磚道,他始終穿布鞋,把腳防滑。當時,雨天泥路,空人走還艱難,向陽卻抱著個合枕,姨夫好生奇怪,問,你怎么跑反還隨帶這么個大枕頭?向陽也不再裝相,告他實話,里邊塞了現洋。應差說,蕎麥皮著了雨,重甸甸的,你怎么走得動?他幫向陽倒掉蕎麥皮,現洋分開背上,兩人這才輕身了,快步走回。姨夫說,這也算報答了向陽的相救之情。

回到羅家莊,村里土改了。

給羅家留了一頭騾子,土作隊的問他,要不要騾子?莊稼人哪能不要牲口?自然是要的,那你和北頭的二貨家的馬搿犋起來,駕一輛車進城去給縣政府支差吧。姨夫知道那馬是羅家分出去的,不生分。

姨夫不但自己繼續應差,這次連騾子也跟上了。進了城,又派到富戶街那家院里拉東西,正是掛過鄉公所牌子的那座街門院。他把車裝滿,與其他車輛一起往壽陽開拔。

那個雨天,官軍一撤,政府一溜。城外的部隊沒打一槍就進了城。隨后新政府掛牌工作。雖然進了城,總覺不踏實,擔心榆次城守不住,這兒畢竟不是自家地盤。于是把家當倒騰到大后方去。征來的車隊就是做這事的。這是姨夫給新政府的第一次應差。

回到村里,炕頭還沒暖熱,姨夫又被派了支前,去往太原戰場,他這次還生平第一次當頭兒,當上排長。打太原是人海戰術,不但部隊多,支前隊也多。長治那邊的支前隊走這兒過,河北山東的也翻山越嶺趕來,沿路村子住了個滿又滿。支前隊統一編隊,二姨夫帶領他的車隊,拉著門板與糧食,先集中在壽陽泰安驛,然后,住在鳴謙莊兒上。這地方抗戰時期死人特別多,川軍入晉被日寇包了餃子,死傷慘重。至今河灘里偶爾還能見到川軍的遺物。

傅作義的炮兵部隊從北京調過來了,剛剛投降,連帽子上的國軍帽徽還沒換下呢。拉過炮來,村民拿門板搭蓋起工事,他們把榴彈炮架上。東山上,布滿炮,打太原,這些大炮頂了大用。

前一程子對太原實施圍而不打,叫圍困。守軍沒吃的,靠飛機空投大米度日,支前隊在高處望著,飛機去往太原城丟糧食時,槍炮響起,飛機驚慌失措,亂了方位,胡亂丟下糧包了事,糧包也有飄落到榆次北山的。跌散了包,露出里邊的大米,發紅,聽說城里沒菜吃,吃上這種紅大米,天一黑,什么也看不見,就像雀兒宿了眼。叫色目眼,宿眼眼。這次應差前,二姨及孩子都由婆婆帶到太原,給全家做針線去了,姨夫看著紅大米直搖頭,她們每天就吃這個,黑間瞎摸瞎揣地,怎么做針線?

可是身邊又是槍又是炮,愁也就是這么一眨眼。沒空。

支前的,一線是擔架隊,兩根長扁擔,用兩條橫棒子一梆,四人一副擔架。上前線搶救傷員。

二姨夫他們是二線,他帶領著十四輛馬車。一天拉三萬斤小米。部隊不能生火煮飯,目標大,天上有小飛機巡視,人們叫這飛機“黑姑娘”,名字溫柔,可它卻狠,在高處盤旋,看到有火,有煙,就俯沖下來打機關槍,扔小炸彈。部隊做飯暴露目標挨打,支前的就送熟食,他們接上榆次人最拿手的小米干飯。裝在干糧袋里,送上去。當時凍得梆硬,部隊用木炭烤熱吃。木炭不冒煙。飛機發現不了,所以支前隊還陪隨送木炭。

支前隊從鳴謙到了秋村、王杜,又下到太原的武宿。部隊領導找姨夫時,也叫常應差,后來才知道他的大名,羅空宿。支前隊的人奇怪,排長宿眼眼,還不算睡覺?叫空宿?問他,他說,睡覺沒夢,就叫空宿。咱們睡在貓耳朵里,沒空做夢呀。這兒離太原近,槍炮打得很稠密,槍子連電話線都能打斷。這比下雨也密。擔架隊的伕兒們,沒打過仗,夜里怕炮,就鉆在貓耳洞里睡,貓耳洞挖在同蒲鐵路路基下,一個洞,鉆兩個人,常應差再應差多,也沒有住過這洞,他受了濕陰,落下了腿疾。這是無意間又一次與鐵路結下的緣分,不打不相識,以后,姨夫一輩子就與鐵路難分難解了。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竟然是鐵路改變著他的命運。

擔架隊的人漸漸不怕炮了。聽炮彈們嗤嗤響,趴下就是了,二姨夫趴在地上甚至想,曲射炮如果能這樣改一下,那樣改一下,就能增加威力,他全然不管自己也在挨炮彈的行列,他只想著如何改進炮的技術。腦子不閑著,琢磨些天馬行空的事。他一生都在這類胡思巧想中安放自己。

打太原外圍,主要是打炮樓碉堡,這些工事修得頑固,難打。

他們使用的飛雷,絆雷,還有手榴彈都厲害。二戰區的兵工廠造出的武器精良,戰斗力強,當年日本人打山西,從正面攻不進來。也與武器有些關系。

炮樓里分幾層,底下是水,上邊有口糧,雞蛋,準備著死守呢。

打過臨汾的部隊,抬著棺材上來,突擊隊還是接近不了炮樓,傷亡過重,部隊就開始挖戰壕,前邊挖,后邊搭上門板,蒙上潑過水的氈片,這些都是支前隊往上送。搭成坑道,子彈打不進。然后,爆破隊隊員順戰壕沖到跟前,往里扔炸藥包,一炸,碉堡里的人不動了。炸死的炸死,沒炸死的也震懵了,待在那兒,動不了。好一陣才能緩過來。

眼見炮彈上去,炸藥上去,兵上去,傷員下來,死尸下來,雙方死人多了去。擔架隊的人雙腿觳觫得厲害。

先是城里往外打炮,后來就是圍城部隊往里打炮,不停頓地打,城里的房舍院落沒有沒挨過槍炮子彈的稀少。

太原城墻終于轟塌開個口子,部隊洪水似的沖進去,支前隊跟進去,太原城里,電桿橫七歪八地扭在地上,電線耷拉著,樓房平房上的槍炮痕跡,就像不會宿眼的雀兒。

打下太原,二姨夫的排長也就當到頭了,差事一交,回廣源興看望過家人,仍回榆次,羅家莊還種著地呢,他應了這么多回差,還不算個勞力?羅家十八口人,算下來,人均八畝地,在山上算不上地土最多的大戶。土改按政策定了羅家個富農成分。不過,以后才知道,地富反壞右,富農這頂帽子也不輕快,與地主右派什么的平起平站。

太原城打下來,榆次吃了定心丸。一切又平穩下來,二姨夫往城里去,看到鐵路招工,他就報了名,參加考試。他學過鉗工,正是奇缺技術人才,順利入了鐵路行。在陽泉鐵路局當列檢,他耳朵靈且用心,五十年代,他的小鐵錘曾從某節客車的輪箍上敲出岔音。經過緊急處理,這節車廂的旅客分散到其他車廂,這趟車平安下了太行山大坡,他也為此得過幾十斤小米的獎勵。

上班,下班,二姨夫的工作就在陽泉穩定下來,二姨夫“常應差”的名兒也被人忘了,不光他,連全家人都覺得這下能過安穩日子了,再不必出遠門應差了。1966年,高成分統統趕出城,二姨全家都回原籍羅家莊種地,姨夫瘦瘦的身架,并沒有表現出苦不堪言的樣子,他對農村不恐怖,說,去就去,村里怎么?村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土里刨食也是活法。

他的心理承受力應付裕如,倒能意守丹田。

重回村里種地,當了農民,又開始不斷應差,這倒是他沒有料到的。重操舊業,他笑笑說,咱就是應差的命。

老年間,百姓要服徭役,萬喜良修長城上過戲。現在,不修長城修公路修鐵路做大工程,攤派下來,出門在外,舍家撇業,冬時寒月,吃不熱絡,睡不暖和,修公路、挖河、修水庫,還有大工程3202,反正不是動土就是動石,苦重。本村人坐地戶都不愿去,只能派四類分子、外來戶,他們不敢不去。讓姨夫始料不及的是家里的孩子們也都陸續應差。只能各顧各。

二姨夫最長一次出外工,是到榆次河口修水庫。他騎上老鐵森帽車子,帶上行李卷和工具,一路往北。道不陌生,當年支前打太原,就走這條路。這些年,河口沒甚大變化,就是把標語換了。那陣一起支前的有各縣的農民,甚至還有外省的,七音八語的,走著,也就熟慣了。各種口音叫“常應差”,他也聽慣了,他也答應。這陣來出工的,大都是各村不受待見的,成分高的,來的都是常出外邊工地的幾類人,大家見了面,會心一笑:又是你呀。又來了,不來不到不熱鬧。這倒好,省下背書,咱是受苦人,不怕出力受苦。怕動腦筋。

修水庫是重活兒,一車一車土往壩上拉。姨夫有鉗工手藝,被派修平車,工地上的平車成天壞,補胎、上輻絲、拆洗軸盤、上油……經他手的平車,拉起來輕身,人們喜歡用。

收工后,走在熟路上,看見支前時住過的院子,姨夫還認得出,想想當年浩浩蕩蕩過兵的情形,他心說,領導們打仗打慣了,至今一說就是決戰啦、大戰啦、輕傷不下火線什么的,有承繼。當年他們的營長,現任水庫總指揮,也作“戰前報告”,經典段子是,毛主席又下了總動員令,一萬年太久,快些快些。

攔洪壩修高后,往上拉土容易后溜,不能停車,他就在軸上加了個小裝置,扳動它,平車能前進不能后退。人們就叫這個裝置“鐵森帽”,因為它與森帽車的倒蹬閘相似。

姨夫住在河口狐子廟里,據說這兒有狐仙,獵人朝他開槍,槍會炸膛,別人害怕,他不怕,羅家樓院里,樓上就供過狐仙,那個白胡子老頭畫像,笑瞇瞇的,不瘆人。天天點燈燒香,他與狐仙老交情了,住在廟里還有點樓院味道。多年后,聽電視上唱“牛鬼蛇神倒比人可愛”姨夫笑臉一閃,講起這兩個狐仙的事。我說,你把樓院的伴兒也帶去應差了。你是常應差,它是狐應差。

二姨生過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兒上初中被趕回農村心情抑郁無解,放下魯迅的書,拿電線纏在左手指與右腳趾上,電擊自盡。這類悲傷事,姨夫很少敘說;二姨有文化有見識,終是太要強,太心強,折騰不起,也去世得早;二兒子高高個子,壯壯實實,然而,一只腳上的病,治成一條腿病,最后,治得禍至全身,沒熬過去。

接二連三的人生大不幸,擠在他身上,這要多堅韌的心,才能承受得住。

可能姨夫的生存哲學成為他渡過苦海的一葉葦舟。

落實政策回歸鐵路,姨夫的臉明顯瘦了,但身子骨硬朗不變。 依舊叮叮當當勤勤謹謹敲打列車輪子,看著它們一路火星駛下石太線。

不同的是,現在不再出遠差,也沒人叫他常應差了。

初到鐵路,姨夫常出遠工,同浦線倒在本省,遠處直到黑龍江綏芬河一帶,比寧古塔還要靠邊,還要苦寒。姨夫在那兒最眼熱遠東鐵路火車站,白白凈凈的,像白俄,姨夫偶爾說到綏芬河,話題出乎意料的多:我在那兒參與修理那四根鐵軌一組的線路,離咱們的窄軌更是十萬八千里,吃的“列巴”,聽的是“哈拉稍,斯巴塞巴”,那天聽見有人喊“常應差”,老榆次話,一聽就是喊我。聽得我笑了:姨夫你是夢回清朝了吧。寧古塔有被流放的老鄉,不然,怎么能聽到山西口音?姨夫說他當時真聽到了,你猜我看到誰了?向陽,我那個養蜂的相與,鄉里的秘書,我一看那走手,就認出來了,向陽從站長辦公室走出來,頭也沒扭,咯咯咯,翻毛皮鞋一路響走過去了。沒看見我。我也轉過臉去,沒看見這個人。我跟當地鐵路的打問,他們站長不叫向陽,更不姓齊。我就沒有再打聽。

人生三大快事,他鄉遇故人,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姨夫也這么說,真遇了故人,他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不去相認,這倒也符合他清淡做人的習性。

姨夫在那兒聽到多少老毛子瘋搶掠奪的事,東北的工業設施、車床、刨床、鉆床等成列成列地裝上火車拉走,成月成月地拉,連高壓線都卷走。聽到他們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強奸甚至不避人……回到陽泉后,與誰都不說。廣播里正一本正經地贊揚老大哥如何偉大,他聽聽不動聲色,有一天也是從廣播里聽到老大不小的人物管人叫爹叫爺,他說了句,亂了輩兒。跟前有人問他,他露出一面意味深長的笑,說起的卻是自己從小口硬,親爹都叫不出口,家里做好飯,讓他去叫爹回來吃飯,他尋到街上,走到爹跟前說,叫你吃飯哩。你叫誰哩?叫你。那個爹字就是叫不出口,為此挨一頓揍。

二姨夫退休后,騎輛車子到處趕會看唱。他總說,從前,三天兩頭出遠門,跑慣腿了,這陣,在家待不住,憋活人。

尤其當年應差走過的地方,泰安驛、壽陽、鳴謙、河底、河口……他越看得細詳。

看來,到處應差,也不是全無好處,遠近處開眼,見得多,長不少見識,他打心里貶低那些虛榮假眉,看穿那些口是心非,看淡那些蠅頭小利。只是我行我素,心里有真天地。這倒像暴雨后出的正虹,不是本意,是日頭爺淋了雨碰到的巧勁兒。

有次姨夫來到河口,村里新修了公路,正拆舊照壁、爛山墻,戰爭年代的那些破磚爛瓦全拆豁走,擴建出了新模樣,連狐仙廟都整修得嶄新、明亮,還立塊新石碑,叫“狐仙皈依處”。聽說這兒的山水賣給個人經營,辦成游樂場,來玩的城里人多,太原來,榆次來,滑草、滑雪,高車低軌,年輕人盡情盡興。

村里的人全不認識,沒人叫他常應差了。

姨夫那輛老眉老眼的26森帽車,低身段,牛角平把,渾身油光,卻不光亮,小把兒管車鈴,鈴鐺平身平響,很禮貌,不驚擾別人,像二姨夫說話。什么人,騎出什么車,倒也相像。

上月,我去俄羅斯伊爾庫茨克采風,回來飛機晚點了,就住在機場附近。旅館是武宿村開的,夜里安靜得連狗都沒叫,二姨夫卻來了,騎著那輛鐵森帽,我好生奇怪,問姨夫,你怎么能尋見這兒?一個武宿還有甚尋不見的?我的名字里就帶著宿字,咱中國的字可有說道了。我今年九十五,那年做米壽八十八,你給咱寫的那壽聯里,嵌有個茶壽,看來,我還要活到你說的那壽數呢。

醒來,屋里黑沉沉,窗口隱隱有些亮,影壁上畫的白鶴脖子長長的,似乎噎著什么話。我有些惆悵,從來沒夢過姨夫,倒是表弟入過我夢,是他亡逝那天,今天姨夫突然入夢,敢是有了病?他說名字里有個宿字,為何強調這個字?難道要尋歸宿?回家趕緊打電話,旁敲側擊地問問。表妹講老人精神著呢。

過半個月,表妹突然打來報喪電話,說,老人上午還與客人聊天,下午去洗澡,就沒有回來。他走得干干凈凈,一天沒累人。我驚訝地回憶起那個夢,老人天南地北跑慣了,沒費勁就跑去托個夢道別。姨夫這么灑脫 ,一定會走得好。坦蕩,無痛苦。

我去殯儀館,看了姨夫最后一眼,花圈上有駕鶴西去的字樣,我寫了副挽聯:洗個澡方去不帶走凡塵才叫起駕;托場夢作別無修為仙境不算應差。

【作者簡介】毛守仁,1949年生于太原。出版有小說集《下河灘的女人》《抬山》,散文集《大河血性》,長篇小說《天穿》《北腔》。曾獲山西省首屆趙樹理文學獎,第一、二、四屆全國煤炭烏金獎,《山西文學》優秀作品獎,莊重文文學獎等獎項。部分作品選入多種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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