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珊
【摘 要】十七年時期,在政策的指引和時代精神的召喚下,廣西涌現出一批現代戲劇本,多數劇本的主題和人物被規范成極為相似的類型,表現出兩個共同特征:一是在主題上都有二元對立模式結構的建立;二是人物形象的價值評價準則為是否以社會主義建設的集體理想為先。
【關鍵詞】十七年;現代戲;《三朵小紅花》
中圖分類號:J8?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6-0008-02
一、十七年時期廣西現代戲創作的背景
十七年時期(1949-1966),全國的戲劇工作重點是傳統劇目的再次鑒別和現代劇目的創作。傳統劇目的整改愈加嚴苛,難上舞臺,時代的舞臺在迫切召喚著表現當下生活,特別是社會政治生活的現代戲。另外,戲劇作為一種特別有社會影響力的藝術樣式,也被官方寄望于承擔起宣傳主流意識形態的重任:“文藝從來就是屬于一定的政治,一定階級的,……戲曲在今天仍然要擔負起教育人民,團結人民,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任務,應該把戲曲的教育作用放在第一位。”[1]
可是,直到1964年左右,廣西現代戲的創作都未跟上,舞臺上演的現代戲多是當時全國流行的一些現成劇目,如《奪印》《李雙雙》《三里灣》《紅巖》《白毛女》等。不論是政策的指引還是時代精神的召喚,廣西的戲劇舞臺都急需反映“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成就”的內容和塑造時代新人的現代戲劇本。為了解決現代戲劇本的問題,領導開始組織創作人員深入生活,進行創作。1964年5月,歷時近一個月的全區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上,全區所有劇種都參加了演出,有壯劇《水輪泵之歌》、評劇《紅花妹》等33個劇目,而這只不過是從這幾個月全區創作的204出現代戲中選出來的。1964年《廣西文藝》的七八月合刊上登出了各劇種較有代表性的六個現代戲劇本,有桂劇《開步走》、彩調《小糊涂歷險記》、話劇《成功以后》等,
當時的戲劇工作者在創作時被要求過“三關”:思想關、生活關、技巧關,“而過好‘三關,中心的環節又是深入生活,到火熱的斗爭中去,和工農兵群眾相結合。深入生活不僅是為了獲得創作的源泉,更重要的是戲劇工作者改變立場,改造思想,實現革命化的必由之道。”[2]此評價標準忽視了藝術技巧,將思想政治水平視為作品優劣最重要的衡量標準,無形中將當時很多劇本的主題和人物形象規范成極為相似的類型,表現出兩個共同特征:二元對立模式結構的建立和在人物價值評價上的集體理想準則。
二、深具民心基礎的主題建構:二元對立模式結構
與當時大多數文藝作品一樣,幾個現代戲劇本雖然題材各異,但多以在政治經濟生活實踐中不斷成長的社會主義新人形象與落后分子甚至隱藏較深的“階級敵人”的矛盾沖突為主線,這屬于當時的現代劇中非常常見的二元對立模式結構,即將生活中錯綜復雜的矛盾沖突簡化為兩種不同的政治思想的沖突。
不管是在農村還是在城市,將偏離主流意識形態的落后分子拉一把,讓他們重回社會主義建設的主流軌道,都是相當有必要的。桂劇《開步走》以知識青年參加農業生產為題材,正面的知識青年形象——韋秋香,是一個勤勞、樸素、熱情的姑娘,聽黨的話,在高中畢業后回家務農,經過一些鍛煉后,迅速成長。而她的同學,另外一個知青覃學正一開始想讀大學、當干部,被韋秋香斥為“輕視農業勞動”,之后又不關心集體,趕圩做生意,追求私利,最后被大家“挽救”回社會主義道路上。話劇《成功以后》則以表現工廠的技術革新為題材,刻畫了兩個老工人——黃剛和劉樹在對待青年工人黃建的態度上的矛盾沖突,揭示了在培養青年文化技術的同時,更重要的是加強政治思想教育,保證“政治掛帥”。
彩調劇是廣西特有的民間劇種,《春雷驚獅》和《三朵小紅花》(作者均為周民震)的接連出現,既是彩調在十七年發展中的重大收獲,也是現代戲浪潮中兩朵美麗的浪花。
《春雷驚獅》是出獨幕喜劇,情節也不復雜:小榕樹生產隊副隊長“伶俐妹”和她的未婚夫——大榕樹生產隊隊長“大力莫”分別帶領兩個生產隊進行備耕工作競賽,“大力莫”因為在公社評比中暫時領先而沾沾自喜,大張旗鼓地舞獅慶祝,結果因為石灰窯的柴草準備不足,險些讓集體勞動成果一無所有,幸得“伶俐妹”伸出援手。與廣西之前在全國大獲成功的戲劇《劉三姐》以男女對歌場景表達情意的模式相似,彩調中還出現了兩個生產隊的男女青年分別在主人公“大力莫”和“伶俐妹”的帶領下對歌的場景,使熱鬧的生產競賽環境染上了些許浪漫色彩,也表現出特有的廣西地方文化風情。這些有著濃郁的生活化氣息和喜劇色彩場景,消解了人物沖突的沉重,畢竟人民內部的矛盾遠沒有到達“你死我活”的地步。
《三朵小紅花》(原名《小糊涂歷險記》)在1965年7月廣州舉行的中南區戲劇觀摩演出大會上被評為優秀劇目,之后被選送到北京參加中南五省小戲匯報演出。該劇在題材選擇和藝術表現上均有值得稱道之處,后來還被拍成電影,可見影響之大。
以兒童為題材《三朵小紅花》的情節有趣而不復雜,除了富于濃厚的生活氣息,也體現了彩調特有的輕松活潑、詼諧,“沖突”不會過于劍拔弩張,戲劇通過聰明、活潑好動的兒童胡小圖在生活中的一次思想歷險,反映了兒童當中集體主義思想對抗個人主義思想的勝利,表現了在日常生活中培養共產主義接班人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少年兒童的價值觀還未完全成型,對生活中一些有可能影響兒童價值觀的“危險分子”不能失去警惕,而此時,價值觀符合時代主流意識形態的成年教育者尤為重要。而胡小圖的母親常以物質獎勵這種追求私欲的方式作為其學習動力。胡小圖的表舅——小攤販王得利更是以金光閃閃的懷表和小手槍作為“誘餌”,讓胡小圖在入少先隊的當堂放棄少年宮的集體勞動,而去幫忙擺攤,賣一些內容“不健康”的小人書;品學兼優的少先隊大隊長陳小英則站在這兩個“不合格”的成年教育者的對立面,幫助胡小圖的思想重回集體的“正軌”。
《三朵小紅花》 將階級斗爭這一主題從成人世界拓展至兒童界,作者周民震的創作談很能反映當時一部分作家的心態:“當時寫這出戲時,正是毛澤東同志在八屆二中全會上提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之后,在這樣一個背景下,題材就跳不出‘階級斗爭這個框框,”不過,值得肯定的是,作家還是在規范內作出了個性化嘗試,即在選取角度時,避開了“把階級斗爭鬧得血淋淋的”,而是選擇了一個“反對精神污染的”有“兒童特點”的故事。[3]
三、人物形象的價值評價準則:是否以社會主義建設的集體理想為先
與情節的對立結構相同,這幾出現代戲的主要人物關系總是呈現“二元對立”狀態,人物形象的價值評價上絕對地以保證社會主義建設這個高昂又明確的集體理想為標準,一類“落后分子”脫離了集體,去追求所謂個人利益、個人理想、個人幸福等個人私欲;另外一類有著正確政治思想意識的“幫手”初始都會與前者產生矛盾,通過教育或者引導前者,使“落后分子”逐漸擯除私心,轉變觀念,得到成長。
《春雷驚獅》中“大力莫”和“伶俐妹”既是戀人又是競爭對手的人物關系的設置自然地具有一種戲劇性和趣味性:一方犯錯,一方教育。“大力莫”的大肆慶功無疑是滿足個人虛榮心的表現,私欲的追求導致災難,集體的勞動成果險些毀于一旦。“伶俐妹”是一個有智慧的農村新人形象,作為戲劇中受到肯定的正面人物,她也是一個教育者和引導者,她發現和批評了“大力莫”這種沉溺于“個人成功”的自滿情緒,及時幫助和鼓勵他,指出了其追求的狹隘性。結果,“大力莫”思想突破了“私欲”的局限,反而自然而然地在“公”(集體勞動)在“私”(情感關系)均有更多收獲。
《三朵小紅花》延續了一直都有的培養“革命接班人”主題,只不過是以更加低齡的兒童代替青年成為主人公。在錯誤的家庭教育中滋長了“私心”的胡小圖是一個急需被帶入“正途”的兒童,而僅由力量較弱小的兒童(陳小英)來承擔教育者職責,稍嫌不夠,通過更有力的“幫手”——少先隊校外輔導員陳爺爺的說理教育,胡小圖從意識到“追求個人享樂”行為的失當,特別是與入隊、勞動這樣具有政治意味的集體實踐相對比,更顯其丑陋,于是與陳小英一起指責了王得利,以“我們是毛主席的好少年!愛祖國,愛人民,革命洪爐把心煉”的嘹亮歌聲,宣告了個人的成長。
值得稱道的是,《三朵小紅花》里幾個“待改造”的人物形象——調皮機靈、有錯就改的胡小圖和狡猾貪利的王得利個性鮮活,頗具喜感。由于是兒童題材,再加之是輕松風趣為特征的彩調劇,人物語言并未像當時很多現代戲那樣,大量使用生硬的說教式語言,而是多處代之以瑯瑯上口、輕松逗趣的人物唱詞,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物“沖突”的緊張感。例如,在劇中被兒童們嘲弄為“社會主義的蛀蟲”的王得利作為一個成年人,本應在與孩子們的沖突中不落下風,可在胡小圖爭奪戰中,他先是在行動上出盡洋相,如與孩子們拉拉扯扯時摔倒;在語言上也被取笑和諷刺:當他唱著“紅公雞,尾巴長,你莫和表舅捉迷藏”去尋找胡小圖時,被小英譏諷“癩蛤螞,跳上墻,肚里一定有名堂”。
不過,在這出兒童戲里,兒童語言也存在被人為“拔高”的情況,像陳小英 “正氣凜然”地指責王得利賣有毒的壞書并將“賄賂”——五分錢一掌打掉時,唱詞過于“成人化”:“我問你是什么人!敢來玷污紅領巾!你睜開眼睛看一看,這是紅旗的一角,革命的心!”周民震也承認,隨著《小糊涂歷險記》更名為《三朵小紅花》,“最大的改動就是突出了陳小英,力圖把原來以胡小圖為主角改成以陳小英為主角。從現在的觀點看,主角不一定要正面的先進人物,……但那時就有這么一種‘左的思想,好象轉變人物成為主角就是中間人物論。”[4]這樣的改動又一次表現出當時的意識形態強大的規范力量。
參考文獻:
[1]郭銘同志在全區傳統劇目整理改編工作座談會上的總結發言[J].廣西戲劇通訊,1963(9).
[2]可貴的開端,豐碩的收獲——簡評《廣西文藝》七八月號上的六個現代戲劇本[J].廣西文藝,1964(7-8).
[3][4]周民震.《三朵小紅花》種種[A].《中國戲曲志·廣西卷》編輯部.廣西地方戲曲史料匯編(第二輯)[C].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