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愛

姜韶英

母親做乳腺癌手術(shù)那年，我正在離家很遠的一座城市上大學，姨媽電話打來，告知我母親住院，讓我速回。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趕到醫(yī)院時，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像是熟睡一般。不知怎么，我的眼淚開始止不住地往下淌。我問陪伴在病榻前的姨媽：“媽媽得了什么病？”

姨媽把我拉出病房，說：“你先別激動，她……她得了乳腺癌，剛動手術(shù)切除了。醫(yī)生說切除后就可以控制癌細胞的擴散了……”

任憑姨媽怎么安慰，我的眼淚淌得更厲害了。我可憐的母親。父親剛剛?cè)ナ纼赡辏瑸槭裁瓷咸烊绱瞬淮箲z我們，讓母親又遭遇這樣的磨難呢？

我跑到醫(yī)生辦公室，一個矮矮胖胖，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醫(yī)生接待了我，他是母親的主刀醫(yī)生。他說：“你母親的病你應該清楚吧。”我怔怔地問：“她還能再活幾年？”

醫(yī)生扶了下眼鏡，說：“目前以你母親的體質(zhì)和患病情況來看，應該會有兩三年吧，術(shù)后還要進行化療。目前最重要的是讓她保持樂觀的心情，也許會有奇跡發(fā)生。”

大約一個小時后，母親從麻醉中醒了過來，她看到我很驚奇，用虛弱的聲音問“：英，你咋回來了？”我連忙握住她伸出來的手，說：“媽，你忘了咱倆心靈是相通的啊！你病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母親被我說笑了，笑容里帶著凄婉，我的心里如針刺般疼痛。

我在醫(yī)院照顧母親。一天，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聽聲音似乎在哪兒聽到過，但又不很熟悉，他說，他是母親多年的朋友，并且還能直呼出我名字來。他問我能否給他點時間，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我面談。

我們在一家茶館見了面。對面的男人，我確實見過他，見過兩次面，第一次是在母親的單位，第二次就是在母親患病期間。他來探望過母親。他不年輕了，鬢角有些許白發(fā)，臉上也顯現(xiàn)細密的皺紋。

他呷了口茶，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很多年前，一個已婚男人喜歡上一個已婚的女人。男人在見到女人的第一眼起，就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她。

“因為他們彼此都有家室，男人只得偷偷地愛戀著女人。也許沒有人能夠理解，在他生命里的這么多年，他是如此真誠地喜歡著一個人，連他自己有時都不理解自己為何如此執(zhí)著。

“男人有時想，如果這一輩子能和她生活在一起該多好，即使等到白發(fā)蒼蒼之際，他能牽著她的手走，也不枉他到這個世界走一遭。

“認識她之后的10年，男人的妻子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了。那時給男人介紹對象的人很多，但男人一一回絕，因為他知道，在他心里已經(jīng)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男人依舊對她很照顧，他和她在一個單位，但是他從未向她表白。

“又過了若干年，她的丈夫去世了。看到她整天憂傷的樣子，男人在替她難過的同時，也感覺到自己終于有機會向她表白了。

“她丈夫離開后半年，男人鼓起勇氣向她表白了壓在心底整整20年的情感。她震驚了，她只知道他對她的照顧和好感，卻從沒想到會有一份埋藏這么久的愛。最終，她還是搖搖頭，說，女兒和她爸的感情很深，她不會同意，過幾年再說吧。

“一晃又過了兩年，她的女兒剛上大學那年，她被查出患了乳腺癌。男人知道這個消息后，執(zhí)意要照顧她余下的日子。可她不肯，她說她不能拖累他。”

男人久久地看著我，說：“這個男人就是我。”

我們沉默了好久。我問他：“你知道醫(yī)生說她只能活兩三年嗎？”他說，他知道，動完手術(shù)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正因為醫(yī)生的這句話，他才下決心找我談談。他說，即使他能照顧所愛的人一天，也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幸福，而且，他相信，愛能創(chuàng)造奇跡。

那天，我把母親的手交到他手里，我生平第一次做了紅娘，是他和母親的紅娘。他握著母親的手，竟然喜極而泣。那一年，他58歲，母親55歲。

就像他說的，愛能創(chuàng)造奇跡，母親真的奇跡般地活了12年。當母親身體的癌細胞再度擴散時，已回天無力。母親幸福地走過了在醫(yī)生看來根本不可能達到的生命極限。

而他，在母親去世后16天，也追隨母親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