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超
1992年,趙寶剛導演的電視連續劇《過把癮》播出,王志文扮演的男主人公最后因患重癥肌無力不治身亡。在人們為主人公命運噓唏不已的同時,“重癥肌無力”這種疾病也第一次為普通老百姓所知。而那時,人們對于此病都不甚了解。
“重癥肌無力真的就是不治之癥嗎?”北京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國紅解釋說,“很多人都曾這樣問過我。多數人把重癥肌無力理解為不治之癥,其實不然。隨著醫學的發展,重癥肌無力已不再是什么頑癥。采用綜合免疫治療后, 重癥肌無力的死亡率已大幅度下降。我們需要更新一個概念,重癥肌無力在現代醫學中已不是死亡的代名詞。只要患者樹立戰勝疾病的信心,并采取正確的治療方案,說不定《過把癮》會出現另外一種結局?!?/p>
女承父業,習醫之路遇恩師
國紅是個一笑起來滿臉就洋溢著快樂的人。那種笑容能感染人,讓看到她的人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國紅父母解放前就參加了革命,早年就讀于華東白求恩醫學院。其前身是1944年10月新四軍在淮南新浦鎮創辦的軍醫學校。學校隨新四軍和華東野戰軍轉戰南北,直接服務于部隊。因此可以說,國紅不僅傳承了杏林的血脈,更融合有軍人的氣概。難怪初次見面,便覺得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英氣之美。
1952年華東白求恩醫學院與齊魯大學醫學院、山東省立醫學院合并成立為山東醫學院。國紅笑稱,青少年時期的自己個性很強并且略帶叛逆。因“不想被父母管”,所以高考志愿一律選擇了外地。最后被山東醫學院醫療系錄取,和自己的父母成為了校友。
1986年,國紅來到北京醫院,最終被神經內科“相中”。在神經科老主任王新德、蔣景文主任的教導下開始了醫學生涯,1995年,許賢豪主任的到來,為國紅的事業開啟了一派嶄新的天地?!安还軓膶W術還是臨床上,三位老教授都讓我受益匪淺?!碧岬饺焕现魅危瑖t滿心感激。
1997年,國紅被推薦到瑞典卡羅林斯卡研究所乎丁醫院神經科,師從漢斯林克進修神經免疫學和分子生物學實驗技術。眾所周之,卡羅林斯卡學院是歐洲一流的醫科大學,專業排名世界第七。她以國際領先的科研水平和評審頒發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聞名于世。
半年的學習雖然短暫,但學到的知識卻令國紅終身受用。她說:“上世紀90年代末期的中國醫學界相比世界來說,信息量相差很多。那半年的學習,開闊了我的眼界。讓我第一次有了一種站在世界前沿領域看待醫學進步的感覺。當時我主要是在實驗室協助導師做科研工作。感觸最深的就是他們的思維方式和學習方式。一個大夫如果接觸過實驗室,那么他今后行醫的視角,診斷、治療的角度都是不同的?!眹t頗為感慨地說,“我很幸運,遇到的都是極好的老師。他們都在傾盡全力地幫助自己的學生獲得最大程度的提高,漢斯林克教授也是這樣?!?/p>
“剛到卡羅林斯卡研究所乎丁醫院神經科不久,漢斯林克教授就問我,‘你想有你的paper,想發表文章嗎?’他這么一說我都愣住了。”國紅說,“當時在國內,學術文章是很難發表的。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要求我寫文章,后來我明白了教授的用意。他是希望最大限度地激發下屬的能量和工作熱情。學生的學術論文越多,他的成就感也就越強。這也許就是導師概念中的‘桃李滿天下’吧?!?/p>
今非昔比,用學術挑戰頑癥
曾幾何時,人們把神經科僅看做是“診斷診室”。醫生拿著小錘敲敲打打后,作出定類、定性的診斷。國紅無奈地說,“那時候醫務界有個說法,‘神經科的治療就是抗生素、激素、維生素三大素加一個尿墊。’”
雖然這樣的微詞有失偏頗,但神經科發展初期確實遭遇過太多束手無策的病例?!按祟惢颊?,最終的結果大多不是殘疾就是癡呆。一旦患上神經類疾病,患者的致殘致死率都相當的高?!甭犅剣t的講述,記者心中不免感到一陣悲哀。“無藥可救”,這對于患者和他們的家屬來說,會是怎樣的痛愴?
然而,隨著醫學技術的發展,以往神經科的很多疑難雜癥已被攻克。
國紅告訴記者,以人們曾經談及色變的重癥肌無力為例,國外早在上世紀60年代就從電鰻體內提取出了膽堿受體,此后又在人體上找到了相應的受體和抗體,由此發現重癥肌無力是可以免疫治療的。不久后,一名重癥肌無力女患者在做了胸腺瘤摘除手術后,癥狀居然好轉。經過大量的實驗論證,人們發現重癥肌無力患者神經肌肉接頭處突觸后膜上的乙酰膽堿受體(AchR)數目減少,受體部位存在抗AchR抗體,且突觸后膜上有IgG和C3復合物的堆積,并且證明,血清中的抗AchR抗體的增高和突觸后膜上的堆積所惹起的有效的AchR數目的減少,是本病發作的主要緣由,而胸腺是AchR抗體產生的主要場所。
“可見重癥肌無力的病因固然不明白,但是和患者的胸腺有較大的關系。在這種情況下,摘除胸腺后,再加入免疫體調節治療,就能從根本上治愈重癥肌無力。”國紅自信地說,“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對重癥肌無力的治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追隨許教授投入到了這項研究中去。”
1995年,許賢豪教授開始著手創立神經免疫實驗室,國紅和她的師兄張華伴其左右。北京醫院對于實驗室的支持令國紅始終心存感念。她說:“院方投入兩百多萬給我們購買醫療儀器設備。從無到有,我們籌建了實驗室,接收全北京市各個醫院的送檢標本?!?/p>
從裝修房間到購買儀器,從設計實驗方案到實驗室投入工作,國紅他們都要親歷親為。“那段時間很苦,真的是全身心投入?!被貞浲拢瑖t說那段日子她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孩子。實驗室初建的那幾年,正是女兒幼兒園和小學時期。國紅狠下心來把女兒整托給幼兒園又寄宿給學校。跟著實驗室的同事們一道,申請課題,搜集病例,提取標本,做各種各樣的實驗。多少個通宵達旦的夜晚,門診那張不足1米寬的診床就是她的棲身之處。
然而,付出終究會迎來收獲。經過幾年的辛苦打拼,神經免疫也迎來了最輝煌的時刻。國紅不無驕傲地告訴記者:“神經免疫創立至今,已經收治了近萬名重癥肌無力及其它神經免疫疾病患者。D09病房有16張床,專門收治重癥肌無力的病人?,F在一個半年的時間能周轉八九十個病人。這對于我們治愈病人的頻率來說,已經相當的不錯了。且預后較好,極大程度的降低了病人的死亡率,絕大多數療效良好的患者能進行正常的學習、工作和生活。”
治病救人,讓患者重獲生命的尊嚴
對于重癥肌無力患者來說,在治療他們身體疾病的同時,也要顧及他們心理的健康。國紅說:“重癥肌無力的治療不比其他病癥,它的治療周期很長?;疾【昧?,病人多少會有些情緒。或急躁、恐懼,或消極、抑郁,甚至有些病人產生了厭世的心理。這時候醫生就要做他們的主心骨。要鼓勵病人,讓他們對治療有信心。”
國紅過硬的醫術和超強的責任心在患者中有口皆碑。對于夸贊,她始終顯得很低調?!按蟾乓驗槲业闹髦畏较蚴侵匕Y肌無力,所以大家信得過我。而我確實覺得,這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病癥?;颊吆芡纯?,卻不明白致病的原因,更不了解治療的方法。正因為我與患者在醫學知識上的不對等,更要求我跟他們把情況介紹清楚?!睘榱俗尰颊吲浜现委?,國紅事無巨細地一次又一次做著解釋,用最淺顯易懂的比喻描述治療過程的各個步驟?!白隹蒲?、寫論文都只是晉升的手段。但醫生的天職是治病救人。我和患者是同一個戰壕里的戰友,我們只有并肩協作,互相信任才能真正打贏這場仗。”
曾有一名患者,時隔十幾年,卻仍讓國紅記憶猶新。
一天,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孩兒來到了國紅面前。因呼吸不暢四處求醫未果,最后因懷疑患有重癥肌無力合并胸腺瘤被送到了北京醫院。那時,胸外科正巧因為一個重癥肌無力病人的胸腺手術問題和病人發生了一些糾紛,在那種情況下,他們無法也不能給女孩兒進行手術。國紅急在心里,三番五次地跑去做協調工作。終于如期讓女孩兒接受了手術。再經過術后的免疫調節治療,女孩兒順利出院,并開始了正常的生活。
幾天前,國紅突然在醫院看到了女孩兒的身影。那姑娘如今已年近30歲,正在網上報名征婚,需要醫院開具相關資料證明。姑娘拉著國紅的手問,大夫,我的病真的好了嗎?國紅說,“是的,你徹底痊愈了?!蹦且豢?,國紅從女孩兒眼中看到的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望。“那一瞬間,我真的感到很幸福。”國紅激動地說,“那是一種無以倫比的滿足感。我通過自己的力量,不僅能夠讓患者重獲生命,更重要的是,能夠讓他們擁有正常人的生活,重新塑造生命的價值,活得更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