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云
太陽剛剛升起,北關(guān)小學(xué)的值日生已經(jīng)把校園里打掃得干干凈凈,預(yù)備鈴還沒響,早讀的朗朗書聲已經(jīng)從各個教室里傳來。每天在這樣清爽的氛圍里去上課,六年級一班的班主任楊老師總是精神抖擻,心情愉快。但是今天,他卻覺得無比郁悶。
就在剛才,他拿著一沓試卷準備去教室,想在早讀課上給同學(xué)們講講錯題,沒想到體育老師特意來找他反映了一個情況,說體育器材室新進購的乒乓球拍丟了一副,而昨天,只有六一班的學(xué)生們有體育課,接觸過這副乒乓球拍。楊老師的臉上立即火辣辣的。他不相信他的學(xué)生會做出這么丟臉的事情來,雖然體育老師也并沒明確說一定是他班里的學(xué)生偷的,只是一種揣測。但是,單是讓人產(chǎn)生這種聯(lián)想,已經(jīng)足夠讓人感到羞恥。
楊老師陰沉著臉走進教室的時候,響亮的讀書聲驟然一停。因為同學(xué)們都看到了班主任不同尋常的臉色,而他的手中還拿著一沓期中考試的試卷。估計我們考砸了吧?班主任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楊老師嚴肅的目光掃過每個學(xué)生的臉,卻沒有提及試卷的事情,而是問了個讓大家摸不著頭腦的問題:“昨天下午,你們可有誰看到過校園里進來什么可疑人員?”
同學(xué)們面面相覷,都搖頭表示沒看見。
“那最后離開的是誰?”
“好像是李芳。”數(shù)學(xué)課代表回答說,“她又沒交作業(yè),數(shù)學(xué)老師讓她放學(xué)后補寫。”
楊老師看向李芳的座位,座位上卻空空如也。她還沒來!
他不禁皺了皺眉頭,調(diào)查的思路好像從這兒中斷了。在沒有找到任何證據(jù)之前,他不能直截了當?shù)貑柾瑢W(xué)們誰偷了學(xué)校的乒乓球拍?還是先講卷子吧!
他回到講臺上,剛攤開試卷,卻看到教室門口有個學(xué)生在探頭探腦,但并不是自己班里的。難道教室也能認錯?楊老師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那個同學(xué)看到楊老師看她了,馬上晃了晃手中提著的大帆布包說:“老師,請問李芳在嗎?這是我們今天值日時撿到的書包,里面的課本上寫著六年一班李芳,所以給她送過來了。”
“哦,謝謝這位同學(xué)!”楊老師凌厲的目光和緩了許多,他下了講臺,走到門口去,接過書包說:“她還沒來,交給我吧!”
書包有些沉,楊老師手一滑,書包掉在了地上。幾本書被倒了出來,一只橘黃色的乒乓球也從里面彈出,骨碌碌滾到了墻角邊。
楊老師彎腰撿起那只乒乓球,卻忽然有一絲懷疑瞬間劃過腦際。
他馬上蹲下來撐開那個書包看了看,不禁臉色大變,立即抬頭問送回書包的學(xué)生道:“這書包你是從哪里撿的?”
“就在后操場,學(xué)校的圍墻根下。”
“帶我去看看!”楊老師說著,把乒乓球和地上的書本重新塞進書包里,提著它跟隨值日生走了。
教室的窗戶上馬上探出十幾顆腦袋,看著班主任遠去的背影嘰嘰喳喳、議論紛紛。
楊老師回來的時候,臉色黑得可怕,眉頭皺得能擰出水來,一進教室門就問:“李芳呢?還沒來?”
門口一聲氣喘吁吁的“報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楊老師回頭一看,正是李芳,于是劈頭蓋臉就問道:“你還有臉來?”
李芳怯怯地看了眼老師慍怒的臉色,低下頭慚愧地說:“對不起楊老師,我遲到了!”
“就只是遲到,再沒干其他的?”
李芳有些發(fā)蒙,不知道班主任的話具體是指什么意思。
看著李芳“裝傻充愣”的樣子,楊老師氣不打一處來,他重重地把手中提著的書包摜在講桌上,“說,這是什么?”
李芳抬眼看了看那個帆布包,小聲回答道:“這書包,是我的。”
“這也是你的?”楊老師一把抓起書包,“嘩啦”一下把里面的東西全抖擻出來。除了十幾本卷著皮兒的課本作業(yè)之外,還有一雙簇新的乒乓球拍“桄榔”一聲掉在桌面上,那只橘黃色的乒乓球也從桌上滾下來,“乒乒乓乓”彈跳到李芳腳邊,清脆的聲音在空氣緊張的教室里聽起來,有些心驚肉跳。
李芳下意識地把乒乓球撿起來,小心翼翼地交回到講桌上,小聲答道:“這個不是我的。”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的!”楊老師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厲聲喝道:“說!從哪兒偷的?到底怎么回事兒?”
“嚯!偷的……”教室里頓時一片嘩然。
李芳渾身一震,不由得驚愕而恐慌地抬起頭來,看著班主任黑煞神一樣的臉,用力搖頭說:“我沒偷!楊老師,拍子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是哪兒來的?”班主任憤怒地打斷李芳的話,連珠炮一般高聲質(zhì)問道:“到這會兒還不承認?你沒偷,老師難道會平白無故冤枉你?你沒偷,翻學(xué)校圍墻干什么?讓你學(xué)好你不學(xué),遲到早退不講衛(wèi)生,考試次次二三十分,學(xué)這些歪門邪道你倒能行的很?給我丟人現(xiàn)眼去偷東西,還有個學(xué)生樣子嗎?”
李芳被老師的暴怒嚇哭了,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低著頭不停地擦眼淚。
“說!一起翻墻的還有誰?”楊老師威懾的目光從李芳身上轉(zhuǎn)移到全班同學(xué)上來。很明顯,這句質(zhì)問,針對的是所有人。
很多同學(xué)在左顧右盼,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想從中發(fā)現(xiàn)些蛛絲馬跡。李芳也淚眼婆娑地看了看臺下,嘴唇動了動,卻終于搖頭說:“再沒有誰了!”
李芳的回答讓楊老師更加火冒三丈:“好啊,偷東西你不敢承認,叫你說出同伙兒是誰,你倒會逞英雄了?你不說?好、好、好!那就叫家長來!我管不了你,讓你老子來管管!”楊老師說著,發(fā)瘋一般將桌上的書本一把攬進旁邊的書包里,抓起來掛在李芳脖子上,把她朝門外推去。
李芳拗著身子不肯出去,大哭著不停地向班主任告饒:“老師我沒偷,我真的沒偷,求您別讓我出去!嗚嗚嗚……求您了……”
楊老師不為所動,幾把將李芳推搡到教室外邊,“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沒想到她是這種人!”
“誰讓她做賊,被趕出去活該!”
“我早就覺得她手腳不干凈,你們記得我上次丟的發(fā)卡沒?說不定也是她偷的……”
教室里的竊竊私語和議論之聲在“嗡嗡”作響。
“安靜!現(xiàn)在上課!”楊老師重重地敲了幾下黑板,“蜂鳴”聲才被壓了下去。
李芳一直在教室外面哭著,很久之后,終于息了聲,彳彳亍亍地走了。
班主任審問李芳一起翻墻的還有誰時,畢婷婷如坐針氈,十分忐忑。她很猶豫,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站起來。
她偷偷瞅了眼林卓爾、富大雄和許小飛三人,希望他們能給她點暗示。但卓爾正襟危坐并不回頭、大雄的臉埋在課本中、小飛則低頭在紙上寫著什么,都沒有和她目光交流。婷婷只好極力穩(wěn)住心神,靜觀其變。因為翻墻的確實不止李芳,還有他們四個人。
昨天下午放學(xué)后,別的同學(xué)都回家了,他們幾個留下來去學(xué)校后操場盡興地玩乒乓球。天快黑時才發(fā)現(xiàn),值班老師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把校門鎖上走了。同時被鎖在校園里的,還有被數(shù)學(xué)老師罰補作業(yè)的李芳。女孩子們不禁叫苦不迭,這可怎么出去啊?
幸虧大雄和小飛兩個男生也在!他們觀察了一圈,發(fā)現(xiàn)后操場西北角的圍墻比較低,便提議翻墻出去——對于調(diào)皮的男孩子來說,翻墻爬樹,都不過是小菜一碟,正好可以逞一回英雄。
再沒有別的辦法,也只好如此了。大雄和小飛先利索地攀爬上墻頭,然后把卓爾和婷婷拉了上去。當時由于大雄的球拍拿在手中,不好使勁兒,差點兒把卓爾摔下去。芳芳見狀,便趕快湊過去幫忙,撐開她那碩大的書包,接住了大雄扔下來的拍子和乒乓球。
雖然大雄和小飛極不情愿,最終還是把芳芳也拽了上來。但他們嫌她太重了,她便把書包卸在墻根下。他們又不肯再幫她下去取,所以才會被值日生撿到。
沒想到今天老師卻說球拍是芳芳偷的,這一定又是大雄使的壞——大雄以前就經(jīng)常捉弄芳芳,已經(jīng)不止一次兩次了。
但這次這樣冤枉她,也太過分了!他要是一口咬定是芳芳偷了他的乒乓球拍,芳芳就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啊!
而婷婷現(xiàn)在更擔心的是,如果班主任真的細查乒乓球拍的來龍去脈,一定會牽扯進他們四個人翻墻的問題。而學(xué)校早有明文規(guī)定,不許翻越校墻,違者要受嚴重處分。
婷婷忍不住時時扭頭看一眼窗外,心中暗暗祈禱,芳芳可千萬別請來家長啊!要是她爸媽是那種精明而難纏的人,只消幾句簡單的盤問,她一定會和盤托出的,那就比自己站出來承認,要狼狽得多了。芳芳剛才雖然沒供出他們四個,但估計是被班主任的暴怒給嚇傻了。可剛才不說,不等于永遠不說;沒對老師說,不等于不對她爸媽說呀!
許小飛此刻,心情也如畢婷婷一樣慌亂,而且更甚。因為他不光參與了翻墻,乒乓球拍的事情,他也有份兒。
他很想知道大雄的態(tài)度,他們最好能共進退。
但是大雄卻置若罔聞,反而把頭埋進書本里,逃避著他的目光。小飛馬上又在紙條上寫了句“我們要不要說啊?”團起來想扔給他。但是大雄坐在最后一排,隔著大半個教室搞小動作,目標太大,很容易被老師發(fā)覺。
小飛猶豫了,那卓爾和婷婷的態(tài)度呢?
卓爾的座位正好跟小飛的斜對著,小飛便悄悄把紙條遞給了她。
卓爾接了紙條,在桌肚里摸索著展開,乘老師走向李芳的一瞬,匆匆低頭瞥了一眼。
眼看老師已經(jīng)暴怒地要把李芳推搡到門外去,小飛著急地等待著卓爾表態(tài),卻看到卓爾把那個小紙團撕得粉碎,塞進了桌肚最里面——看來大家都準備對李芳被冤枉保持沉默了,小飛也只能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
李芳站在教室門外傷心地哭了半天,終于轉(zhuǎn)身慢慢消失在校門口。
看著她孤單而無助的背影,小飛的心中很難平靜。他忽然有些同情起李芳來,覺得她好可憐啊!
小飛有些后悔,自己昨天要是幫李芳把書包拿出來就好了。說不定他們幾個翻墻的事情就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更不會牽扯出乒乓球拍的秘密來。同時,他也感覺到,自己平時對李芳的惡作劇,是真的有些過分了!
他曾經(jīng)在她離開座位時,在她凳子上放了半個爛柿子,李芳沒有注意到,一屁股坐下去,然后被老師轟出去讓回家換衣服。小飛當時肚子都笑痛了,還為自己新穎的“創(chuàng)意”得意了好幾天。他也曾和大雄在全校教職工開會的時候,哄騙李芳說老師有急事找她,然后她“闖”進會議室,卻被老師們以為是故意搗亂而挨了一頓臭罵。最嚴重的一次,他悄悄用粉筆在李芳衣服后背上寫上“我是垃圾桶”的字樣,然后指點給大家看,并嬉笑著和另外幾個同學(xué)向這個“行走的垃圾桶”上扔垃圾……雖然后來被老師狠狠批評了一頓,但是因為李芳向來逆來順受,沒有表示過抗議,所以他和大家也便無所顧忌,依舊經(jīng)常拿她開涮。
昨天他和大雄在圍墻上拽李芳上來時,還曾故意松手讓她摔了個重重的屁股墩兒,他倆當時還一起偷著樂。李芳懇求他們幫她取一下書包時,他們更是輕蔑地一笑,揚長而去。
但他和大雄都忘記了,李芳那個臟兮兮的書包里,裝著一副簇新的乒乓球拍,而且“來路不正”。
以李芳為“消遣對象”的節(jié)目,幾乎每天都要上演。小飛當時并沒有往心里去,現(xiàn)在卻忽然發(fā)覺,自己真是好壞啊!尤其當看到李芳在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之下,就算哭得撕心裂肺,也依然沒有出賣他們四個人。這份仗義,讓小飛不禁大受觸動。
現(xiàn)在,他不光對剛才沒有站出來承認錯誤感到羞慚,也對李芳覺得愧疚,以前真不該那么對她!
一向非常專心的林卓爾,今天卻完全聽不進去老師講課。她有些擔心,芳芳此去,不會被她爸爸打死吧?
記得芳芳以前跟她說起過,她爸爸脾氣不好,如果她考試不及格,就要挨一頓雞毛撣子,還罰她一天不準吃飯。這次要是知道她“偷東西”,那她爸爸還不暴跳如雷、痛下狠手呀!
芳芳是轉(zhuǎn)校生,形象和學(xué)習(xí)又都太差,大家都不愿意和她交往,所以她在班上沒有朋友。有一次卓爾無意間說起,她最喜歡收藏具有年代感的小人書,芳芳聽到了,便熱心地邀請卓爾去她家玩兒,說她家的廢書堆里,經(jīng)常能發(fā)現(xiàn)小人書。卓爾便跟著去了,才無意間聽她說起這些。
也是那次,卓爾才知道,原來芳芳的爸媽是收破爛的!
芳芳家曾在農(nóng)村,土地因為水源被化工廠污染而無法繼續(xù)耕種,一家人便輾轉(zhuǎn)來城市打零工生活。芳芳像候鳥遷徙一樣,跟隨著父母不停搬家。她爸媽去哪兒打工,她便轉(zhuǎn)到那兒的學(xué)校上學(xué),小學(xué)還未畢業(yè),她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不下四五所學(xué)校了。現(xiàn)在,她爸爸在城北郊租下了一塊地方,開了個廢品收購站,他們的家也便安在了廢品堆中,芳芳也就近轉(zhuǎn)到了北關(guān)小學(xué)讀書。
卓爾聽芳芳講述這些時,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真地看到被大堆啤酒瓶、易拉罐、廢書舊報、以及生了銹的破銅爛鐵包圍著的灰塌塌的小屋子時,還是十分震驚。
那小屋的墻上布滿了煙熏火燎的痕跡,屋內(nèi)光線十分昏暗,擱置了一張大床和一張折疊小床之后,只有一個掉了漆皮的小方桌可以容身。小方桌上胡亂堆放著碗筷和芳芳的課本作業(yè),還有收購廢品用的計算器和賬本。芳芳媽媽看到女兒破天荒地領(lǐng)同學(xué)來家里做客,十分熱情地把所有的好吃的都拿出來招待卓爾。但那些小食品一看就是地攤上買的,衛(wèi)生程度堪憂,尤其屋內(nèi)還“嗡嗡嗡”地飛旋著幾只蒼蠅,有的還落到食物上來……讓卓爾立即覺得喉嚨發(fā)癢,逃也似的拉著芳芳去找小人書了。
那次在芳芳家的廢書中找到的小人書確實不少,有幾本還是珍本,卓爾很喜歡。但是她回家后,卻被媽媽狠狠地訓(xùn)斥了一頓,告誡她以后不許跟“收破爛的孩子”在一起玩兒,更不許去她家,還羅列了一堆“收破爛的孩子”有多少惡習(xí)、多么不堪,和她一起玩兒會被“帶壞”的……
卓爾自小就十分聽話,從此便跟芳芳劃開了界限。
剛才芳芳被老師狠心推出門外的時候,卓爾也覺得于心不忍。她知道,只要她肯站出來說明真相,就可以幫芳芳解圍。可她最終還是猶豫了!
說芳芳“偷了乒乓球拍”這件事,十有八九是大雄他們使的壞。如果她替芳芳說話,一起翻墻的另外四個人勢必都會曝光。然后就要面臨挨批評、受處分、請家長的后果,尤其她年年“三好學(xué)生”的榮譽,很可能就會因此毀于一旦……簡直不堪設(shè)想!卓爾的內(nèi)心矛盾極了。
最終,“明哲保身”的想法,還是占了上風(fēng)。卓爾沒有回應(yīng)婷婷的目光,也無法回答小飛的紙條,只能挺直脊背目不斜視,表現(xiàn)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況且,說不定過兩天,班主任消了氣,就不再追究這個事情了呢!
李芳并沒有像卓爾擔心的那樣挨打。因為她根本沒有回家。
她沒辦法告訴爸爸媽媽,老師讓請家長,而且是因為她“偷了東西”讓請家長的。她要是說她根本沒偷,他們會相信嗎?
老師首先就不信,她已經(jīng)說了那么多遍“我沒偷”,可他還是把她趕出來了。同學(xué)們也都不信,要不然,他們也不會那樣看怪物似的看她,不會連一個人也不肯站出來為她說話。爸爸更不可能相信,他會說:你沒偷,老師會冤枉你?怎么不去冤枉別人?他還會說:供你吃供你穿,讓你好好念書,你卻去給我偷東西,給老子丟人現(xiàn)眼……然后巴掌就雨點般地落到身上來。
所以芳芳不敢回家。她一直在路上磨蹭著,拖延到放學(xué)時分,才忐忑地回到被廢品包圍的小屋。幸好爸爸媽媽依舊忙著清點廢品,沒有留意到她的狀態(tài)。提心吊膽地吃過飯后,她不得不裝作去上學(xué)的樣子,再次背起書包出門。不然,他們一定會質(zhì)問她為什么曠課。
學(xué)校里是不能再去了,同學(xué)們一定會把她當小偷一樣提防的。而且,請不到家長,老師也不會輕易饒恕她。
芳芳漫無目的地游走在附近的街巷里,習(xí)慣性地隨手撿拾著路邊的礦泉水瓶和易拉罐。
頭頂?shù)奶栆恢被颐擅傻模滹`颼的風(fēng)把樹上的葉子吹落下來,飄落進馬路邊的水溝里。街巷中不時有夾著尾巴的流浪小狗和瘦骨嶙峋的小貓跑過,都是一副無處依傍的樣子。芳芳茫然地看著它們消失在街角,感覺自己和它們一樣,沒有人喜歡,被全世界拋棄了。
她忍不住想,要是那天換作卓爾,她說她沒偷,老師會不會相信呢?
一定會的!卓爾學(xué)習(xí)成績那么好,還會彈鋼琴,像個美麗高貴的小公主,老師和同學(xué)們都喜歡她,他們一定會相信她的!
“可他們都不相信我!”芳芳一想起那天的事情,眼淚就又忍不住斷了線。她到現(xiàn)在都不清楚那乒乓球拍具體是誰的,又是被誰偷了。
那天傍晚她補寫完數(shù)學(xué)作業(yè),臨時給大雄卓爾他們當了會兒球童,但是在現(xiàn)場,她并沒有聽到誰說球拍的來歷。結(jié)果第二天,老師卻說那乒乓球拍是偷來的,到底是誰偷的,她不知道。但很有可能就在大雄、小飛、卓爾和婷婷四個人中間。可正是他們,好心幫她翻過了圍墻。要不然,她一個人被鎖在學(xué)校里,天黑以后一定會被嚇死的。所以她不能恩將仇報說出他們的名字,即使因此被老師冤枉。
可芳芳還是覺得好難過。她已經(jīng)三天沒到學(xué)校里去了,逃課這幾天,她既怕有人來家里向爸爸媽媽反映情況,又失望他們居然一個也沒有來!難道老師就始終認定球拍是她偷的,不再做其他調(diào)查嗎?難道她就那么讓人討厭,所有人都希望她徹底離開嗎?
李芳一直沒有來學(xué)校,讓班主任楊老師的心中漸漸有些不安。
當時他氣憤至極,把她趕出教室讓回去請家長,還準備等家長來了,好好跟他們上上思想課,要提醒他們重視孩子的品德教育,如果一直放任不管,那李芳這孩子遲早會在歪道上毀了的。但是直到下課,再到放學(xué),他們始終沒有來。
楊老師猜測,或許是他們覺得太羞恥,不愿來學(xué)校吧!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換作是他,自己的孩子因為盜竊被老師趕出來,也會覺得臉都沒地方擱,根本不好意思去學(xué)校。
算了!既然乒乓球拍找到了,也沒有損壞,家長不來也罷。其實他當時讓請家長,也并非為了追究責(zé)任,不過就是給李芳個下馬威,讓她從此改過自新,不要在邪路上走得太遠。
可是已經(jīng)整整三天了,李芳依舊沒有來學(xué)校上課,楊老師不禁有些擔心。現(xiàn)在的孩子敏感又脆弱,動不動就因為一些小事兒離家出走、尋死覓活的,電視新聞里老有這樣的報道。李芳不會因此出什么事兒吧?
他不由得反復(fù)回想那天的事情,他被李芳死不認賬的態(tài)度氣昏了頭,言語和行動上確實很粗暴。說來也奇怪,那個平日里非常膽小的李芳,為什么那天會那么倔?證據(jù)已經(jīng)明擺在眼前了,可她就是拒不承認。難道……真不是她偷的?而另有其人?可乒乓球拍又確實是從她書包里找到的,這怎么解釋?
不停地假設(shè)又否定,讓楊老師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懷疑。現(xiàn)在平心靜氣地想想,那天,或許自己還有些先入為主的偏見在里面。
那天早上上班剛到校,他就被校長叫過去,責(zé)怪他對于班級風(fēng)貌管理過于疏松,學(xué)校三令五申學(xué)生到校必須穿校服,可他帶的班上總有人不按要求來。回到辦公室,又被教研組長批評,因為這次期中考試,六一班的平均成績比其他班低了好幾分。偏偏在那時候,盜竊事件又發(fā)生在他帶的班!
所以,當他在李芳的書包里發(fā)現(xiàn)乒乓球拍時,對這個學(xué)生的不滿和怨氣瞬間達到了極點。影響集體形象的是她、拖全班成績后腿的也是她、偷東西讓他顏面掃地的還是她!整個一害群之馬啊!所以他完全聽不進去她的任何辯解,把她趕走后,他依舊憤憤然,更沒有做進一步的調(diào)查。
現(xiàn)在才發(fā)覺自己的結(jié)論下得委實過早,而且十分武斷。
假如李芳真是冤枉的,并且因此發(fā)生了什么不可逆轉(zhuǎn)的事情,那他作為班主任,是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的。
楊老師越來越坐臥不寧,他終于無法再坐等下去了。他必須盡快找到李芳,弄明白事情真相!
但當他走出辦公室,卻發(fā)現(xiàn)門外徘徊著四個學(xué)生。細一看,正是自己班里的林卓爾、富大雄、畢婷婷和許小飛。
富大雄是來向班主任自首的。林卓爾、畢婷婷和許小飛三個,陪他來作證。
不過那乒乓球拍并不是大雄偷的,而是從體育器材室領(lǐng)的。
大雄是體育委員,上體育課前從器材室領(lǐng)了幾幅乒乓球拍,由于課堂時間太短,還沒玩夠,課后他便少交了一副。這一點小飛可以作證,他能匿下那雙球拍,還是小飛幫忙打的馬虎眼。
大雄本來想盡興地玩兩天,在下節(jié)體育課時就交上去。但是體育老師第二天發(fā)現(xiàn)乒乓球拍少了一副后,就認為是一樁盜竊事件。而最近上完體育課的六一班全體同學(xué)便成為首要懷疑對象。最后,球拍又是在李芳的書包里找到的,她便順理成章地被鎖定為小偷。然后就發(fā)生了李芳被冤枉,又被班主任趕出教室的事情。
大雄怎么也沒想到,因為他貪玩的一個小舉動,會引發(fā)這么嚴重的后果!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鬧得有些不可收場。李芳被趕走后,卓爾和婷婷都來抱怨大雄,說他這次太過分,明明是他自己把球拍交給李芳的,卻向老師誣告是她偷的,再怎么拿人家開涮,也不能沒有底線啊!
看來她們真的以為球拍是大雄的,也難怪她們會這樣聯(lián)想。那天大雄邀請她倆玩乒乓球時,為了顯擺一下,曾說球拍是自己新買的。大雄平日里又和小飛一樣,最喜歡惡作劇,經(jīng)常沒輕沒重地捉弄李芳,自然讓人誤以為這次又是他故意整她。
大雄本來沒想要逃避責(zé)任。當時被冤枉的如果換作其他人,卓爾、婷婷、小飛,都行,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承擔一切。但這個人不能是李芳!
李芳是誰呀?拖全班后退的倒數(shù)第一、全校出名的邋遢大王、供所有人取笑的對象;她矮、丑、胖、猥瑣、孤僻、不合群,整個人像是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永遠沒有干凈清爽的時候,讓人一見就心生厭惡。大雄敢打賭,不止他,整個學(xué)校里,沒有人會待見她!
他如果那一刻站出來替她解圍,事后一定會成為大家的話柄的,會被人各種諷刺、編排、被人嘲笑、瞧不起。所以,他不能主動出頭,還是等她把他供出來吧!
可出乎大雄意外的是,李芳卻一直守口如瓶,直到她絕望地離開學(xué)校,也始終沒有提及他們四人一個字。這反而讓大雄產(chǎn)生了愧疚和深深的負罪感。因為說到底,李芳是無辜的,她所遭遇的所有委屈和責(zé)難,都是在代他受過。
李芳沒來學(xué)校的這幾天,大雄受著自己良心的譴責(zé),內(nèi)心的煎熬不亞于班主任楊老師。
終于,他不想再沉默下去了。
他問小飛、卓爾和婷婷,愿不愿意為他作證,去向老師坦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代清楚?同時,還李芳一個清白!
小飛早就想這樣做了。卓爾和婷婷猶豫了一下,最終,和他們一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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