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綠蒿

唐萍

江洲高橋三面環江，春信一達，萬芽齊醒， 滿地青蒿，鮮靈清香。不用說田邊地頭，大河岸上柳樹根下，連老宅墻根都有青蒿的在場。它們的葉子圓一些，手撕有絲連著，香味和汁水濃，苦味卻沒有。青蒿，被高橋人稱為糯米蒿蒿。

清明節前一天，高橋的寒食節，要做青蒿點心——蒿蒿繭。蒿子的嫩頭取汁水，這才是植物精華，和糯米面和在一起，包了各色餡心，在鏤花的桃木模殼里成型。有荷花紋、桃花紋、杏花紋、梅花紋，區別各色餡心。竹筍的外衣——竹籜剪成圓形墊著，上蒸笠蒸熟。出鍋青色，涼下來入口，獨特的軟香入心入肺。

這樣的食物是這方水土人的福氣。一個在這樣的氛圍中長大的人，被埋伏了基因，年年在清明想念那滋味。

奶奶過世，老房子賣了，我們搬遷到江南岸。我們也開一些荒地種菜。在運河岸上和荒坡上種。也算是有自己的菜地了。春天一有時間就找蒿子，貌一看，以為是的，就歡喜地跑過去，但是嘗嘗、試試，都不是糯米蒿子。運河兩岸、樹根底下，只要冒出來的，都辨認過，都不是那個味道。

于是決定回去在老地方挖根回來種活。年底回去的，預備著春天能有芽。使勁拔了帶有根須的，種下去，第二年春天確實活了，有芽，但是株少，開春了沒幾個芽。采了和進面里，蒸出來淡得幾乎沒有。

聽說植物“一年活，二年長”，等到第二年會蓬勃一些。第二年，確實爆芽多了，但是采回來一看，絲不足了，味道也遜了。碰頭商量，猜測是泥土不對了。這期間一遇到有蒿子的地方我們都會停下來仔細比對，發現都不是。

有機會回去，又在熟悉的地方，挖了一大簇，這一回帶著泥土，用蛇皮袋子裝著，放自行車上帶回來。種下后，以為肯定能好，第二年清明，一樣的問題出現了。葉子有了微妙的變化，和它們周圍的一樣，往尖瘦上變了。勉強摘了一些，算是過了清明。

這樣幾次折騰失敗以后，我們放棄了。明白了水土、陽光、空氣、土壤對植物的影響，知道了物種的細微差別，其實就差之千里。物種的變遷也和人一樣：既要注意新環境，又要保持自己的基因，是多么的復雜和矛盾的過程，其中的不適應，其中的悲喜，只有自己知道。

有一次做題目，什么叫“日久他鄉似吾鄉”呢？我回答的是：因為想著原來家里有什么，想念太深，就去買一個來種著，就這樣，慢慢的，因為一點點的建設，自己雖然住在別的地方，又把他鄉弄得和原鄉一樣。這就是日久他鄉似吾鄉的理解。這是一個繞人的理解，如果不是有這樣的經歷，一定不能懂透。我的理解和答案不一樣，但是老師還是認為我有道理。

時光緩緩，我幾乎認為，蒿子也是萬種靈物之一，它們的心魂是有氣節的，肉身被拿去了，被種在新的環境里，但是那特別的心魂不肯過江，江洲高橋的蒿子和人一樣，內在的心魂沉默而執著在千里之外。

大江沃土，高橋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糯米青蒿，還有高橋的忠誠勇毅、剛柔并濟的人……

清明高橋綠蒿香——只有高橋才有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