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

申鳴

堂弟打來電話，說話吞吞吐吐，欲言又 止。妻在旁邊說：“肯定是受不了二嬸。”

果然。在我的一再追問下，堂弟說出實話：“我媽說想要到你那里住幾天。”

我說：“歡迎哦。”妻卻早在沙發上笑翻了。

二嬸是很強勢的人。我家和二叔同住一棟房子。兩家以公用堂屋為界，我家東邊，二叔家西邊。我七八歲，二嬸的強勢就出了名，家里誰都怕她，只要她說了，全家人都像是奉了圣旨。一天我和小伙伴玩紙角兒，因為沒有廢紙，我就將上年讀過的課本撕了折紙角兒。被二嬸發現了，她大叫著：“天天跟你們說敬惜字紙，沒聽見是吧？”逼著要我認錯，保證以后再也不撕課本。

我當時回了句：“我撕的自己的課本，關你什么事？”

這下不得了，二嬸一下子暴跳如雷：“小兔崽子，還學會頂嘴了。”一把拉住我，要我跪在堂屋后墻的祖宗牌位前磕頭認錯。

這架勢讓我一下子嚇哭起來。我母親聽見哭聲也從屋里跑出來，弄清楚事情后也不敢對二嬸發脾氣，只是拉著我說：“快向二嬸認錯，說以后再也不敢了。”

說來也怪，二嬸在家里那么強勢，在村里卻從來沒與人發生過丁點兒爭吵，人緣兒相當好。二嬸娘家是富農，但后來不講成分了，平反了，村里還經常有些小孩子當面叫她“地主婆”。當時我媽聽了，說那小孩子好沒家教，拉著就要去找他家父母。可二嬸卻并不生氣，反而笑著說：“由他說去吧，又沒有掉我一塊肉。”我們都說二嬸就是個“窩里狠”。

二叔去世后，留下二嬸在鄉下。堂弟幾次三番要接她去省城，可二嬸就是不答應。這次好不容易被堂弟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軟磨硬泡得答應了，沒料想半月不到，堂弟就受不了。

妻好一陣止住笑，說：“弟媳婦是省城千金哦，我們過年去她家，家里那個整潔，吃得那個精致，怎么受得了二嬸的嘮叨。”

好在妻和二嬸相處了二十多年，一直都很融洽。于是，我們欣然接受二嬸的到來。我們還挺樂意的。二嬸雖然快七十了，但身體健康，神清氣爽的。每天我和妻子上班，老人家就在家里收收揀揀的，晚上下班回來，飯菜早準備好了，簡直就是家里的免費保姆。

周末，我和妻帶上二嬸去公園。路上有賣烤紅薯的，二嬸說：“這怕是沒有我們鄉下的味道。”

妻連忙買了一個。二嬸說一個人吃不完，多拿了烤紅薯的一個塑料袋子，要跟妻子分著吃。不想賣烤紅薯的很生氣：“一個紅薯值得幾個錢，還拿我兩個袋子。”

妻聽了立馬就不樂意，眼看要爭論起來。二嬸卻一把攔住妻：“走了，有啥好爭的。”說著還不忘向賣烤紅薯的說對不起。

妻真的生氣了，說：“我們有什么對不起她的，您怕什么？”

二嬸說：“我哪里是怕她，只是不值得跟人家爭。”

“那您在家里怎么就值得爭？”妻這句話沖口而出。我一下子傻了，只怕二嬸發作。

誰知二嬸哈哈一笑：“你個小丫頭，家里都是親人，我要讓你們明事理。這人跟我有什么相干。”

二嬸話音未落，妻噗的一聲，口里的紅薯噴了一馬路。

從此，我們更不擔心二嬸會在外面惹上麻煩。

這天上班，妻突然打來電話，心慌神亂的：“快，二嬸被抓了，派出所說她打人了。”

我大吃一驚，一邊急匆匆往派出所趕，一邊在心里打鼓：二嬸怎么可能打人？

到了派出所，接待的年輕警官告訴我，二嬸在小區里，聽到一小伙子罵他奶奶老不死的，立刻沖上去，對著小伙子就是一嘴巴。警官說：“老太太真不得了 ，硬是把那家伙治服帖了。是老太太自己報警的。”

領了二嬸出來，我問：“嬸，又不是您孫子，您又不必對他負責任，您這是發的什么火兒？”

二嬸聽了，立馬炸了：“這怎么不關我的事。他這是敗壞社會風氣，不教訓他，人人這樣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