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麗榮 LIU Lirong 向小容 XIANG Xiaorong 潘夢橋 PAN Mengqiao
宗族作為一種普遍的傳統社會組織,相關研究豐富。但由于宗族發展的地域性差異較大,其相關研究主要聚集在廣東、福建、安徽、江西等省份。本案例所隸屬的廣西桂林地區,相關研究甚少,有一定研究空間。常建華(2009年)指出,近十年學者針對晚清民國以來宗族變遷的相關研究有了明顯增多。宗族與鄉村自治的探討成績突出,然而宗族研究者主要集中為人類學與歷史學學者,本文試圖結合文化社會學和規劃學進行研究。
隨著國家及社會對傳統村落的重視,傳統村落空間的相關研究逐年增加,主要涉及公共空間、空間形態特色,或對典型區域鄉土建筑單體特色等方面。20世紀 80年代以來,學者開始關注村落空間的研究,并開始從文化的角度審視村落,多專注于橫向的文化與空間形態的關聯性,對于民居空間演變中的文化因素作用機制有一定研究空間。周云鵬(2012年)分析鄂西土家民居在多文化的碰撞和交流之中所發生的演變。劉軒(2017年)從建筑空間及傳統文化的角度,深入研究陜北地區私家莊園中的文化精髓。華中科技大學何依教授,及其學生孫亮、孫曉曦,于2011年、2015年通過基于“社會-空間”視角,探索宗族結構下傳統聚落的演化邏輯,將物質空間與社會結構相關聯,主要為解讀傳統村落的空間肌理演變及其整合[1],其研究成果對本文有啟示作用。本文聚焦宗族文化沖擊影響,對民居空間的演變采用歷時性的研究策略,從村落整體及民居單體,探索不同時期的民居文化、民居空間的布局形式及功能的適應性演變。
宗族作為中國社會的重要組織,對我國傳統村落的生產、生活、教育等活動,以及村落空間組織影響頗深。主要通過修族譜、控族產,以及張揚家族禮儀等途徑維系宗族發展[2]。清末至民國,宗族血緣脈絡是村落的文化原點,宗族制度控制著民居空間乃至整個村落空間[3]。家族禮儀中心,一般由祠堂等建筑空間構成。在建筑空間布局上講究“禮”的體現,建筑與建筑之間留有一條尺度適宜的巷道,民居與祠堂朝向基本一致。具體在廣府地區及其影響區域,諸如桂北許多傳統村落,包括大崗埠,其建筑空間呈現類梳式布局,并列排成行列[4]。該時期唐氏莊園受到封建禮制影響,加之村落及其周邊地勢平坦,民居順勢而建,呈現梳式布局,較為規整[5]。
從圖1 可以看出,莊園以宗祠為中心,祠堂前南側有塾館,與之構成公共空間,成為族人祭祀、娛樂、教育、生產等公共生活的核心。莊舍由北至南,三組建筑自成格局又相互連通。臨中心祠堂的莊舍側墻均開設門,人文活動和建筑均具有向心性。莊園是血緣關系的空間投影,唐氏莊園是家族中功成名就人士唐仁及其子唐岳修建,作為家族聚居空間,由北至南依次是長兄唐仁、唐義和唐智三兄弟的宅院,符合傳統以北為尊位的思想。
20世紀50年代的土地改革和農村社會主義改造,新的國家意識形態通過改變土地制度和生產組織方式開始影響并改造鄉村。土地革命運動極大打擊了地主階級,宗族聚居的大家庭往往位列其中。農村社會主義改造時期,追求個人平等集體發展,“個人本位”價值取向在村民中逐漸發展[3]。20世紀60年代開始的文化大革命,全國文化發展都受到極大打擊,鄉村文化領袖士紳和地主階層消失,宗族活動被壓抑。建國至20世紀70年代,文化變革是迅速的,是以國家意識強力推進的,國家試圖以革命的方式來實現文化的根本性變革, 宗族組織驟然消失。改革開放后,社會經濟發展迅速,現代文化傳播中,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價值觀念逐漸從城市傳入鄉村[6],其中物質文化傳播速度最快。
據此,本文劃分出建國至20世紀70年代的“文化革命”時期,以及改革開放至今的“現代文化”時期兩個階段來談論宗族文化受到的沖擊。下文將就宗族文化被沖擊帶來的影響,對民居空間的演變采用歷時性的研究分析。
國家對社會階層結構重建,20世紀50年代廢除地主階級封建剝削的土地所有制,實行農民的土地所有制[3]。民居空間分裂主要是體現在傳統莊園建筑內部空間上,族產、宅院被農民平分,宅院或改為廠房和機關用房,原有莊園聚居空間的居住結構改變,宅院的家族聚居轉變為數個家庭的雜居[3]。據記載,唐氏莊園在1950年土改時分給6戶貧雇農,唐氏家族衰敗。土改分戶后,私人宅院裂變為“公共居所”,戶均面積小,空間擁擠雜亂,空間功能重置。居民根據需求不同程度地改建宅院,譬如搭建坡屋來滿足廚房、儲物等需求,對莊園平面布局造成破壞[3]。
“個人本位”價值取向在村民中逐漸發展,但此時個人發展對村集體有很大的依賴性,因此,地理空間上新民居并未呈現過度無序分散[3]。加上一系列的運動對原本就微弱的經濟發展多有打擊,經濟基礎決定了新建筑不能追求建筑美觀,且體量往往較小,多為土坯房,而當時的禮制宗族思想觀念較為薄弱,新建筑不再延續朝向與祠堂保持一致。所以,文化革命時期的新民居是依附傳統民居的自由式布局(圖2)。

圖1 唐氏莊園現狀示意圖
該時期國家試圖以革命的方式來實現文化的根本性變革[7], 宗族組織驟然消失,村民被迫對傳統宗族文化加以疏遠,以宗祠、塾館為核心的文化空間改為生產所用,文化活動消失。唐氏莊園產權由原來的“一家所有”,轉變為“大家所有”,但物質空間關聯,這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對莊園的大拆大建,居民也多是對空間功能的重置。
改革開放后經濟發展迅速,農民中分化出小富商、文人政客、白領藍領等等,其社會地位 、經濟收入、生活方式 、居住需求等方面開始分化。在工業文明發展的影響下,農民生活開始以城市為標準,有了追求居住環境改善的意愿及能力,且鄉村傳統文化及建筑審美受到工業文明的巨大沖擊,傳統民居面臨著推倒重建“方盒子”民居的災難。即使1987年唐氏莊園成為桂林市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原宅基地拆舊建新依然受到限制。政策主張“一戶一宅”,但居住空間需求隨人口增加變大,于是多出現一個主干家庭有兩個及以上戶口,對應兩個或多個宅基地使用權[8]的情況。所以,居民保留莊園住所的同時在外新建民居,出于“不浪費”、經濟限制緣由,舊民居承擔部分空間功能,如廚房、廁所或儲物室(表1),傳統民居呈現使用功能邊緣化的現象。據村民描述,人們“逃離”破舊民居,20世紀80年代后,村里新建民居開始逐漸增多,只有極少量低收入人群完全居住在宅院里,居住戶數從土改時期的6戶減少至1戶。
村民在新建民居選址時更多考慮用地的交通可達性(圖2),在道路周邊做魚骨狀蔓延,靠近以城市為中心的文化、信息各類資源匯集地。因為,文化體制的變遷擊垮宗族社會里私塾教育,教育資源在城市集中;工業經濟發展,農轉工聚集城市;城市建設帶來基礎設施的改善令村民向往,等等。大崗埠村公路通往桂林市區,且村口有“全國文化產業示范基地”——愚自樂園,借力發展越來越重要,民居沿公路向外修建。這樣的布局使得村落建筑空間逐漸松散,逐漸遠離原文化核心區域——宗祠,加之宗族活動近年來的消散,村民集體特征減弱。
人口流動、經濟發展、文化變革等因素使得宗族血緣網絡進一步碎化,“物質化傾向”和“利益性主導”的文化價值導向動搖著和諧文化根基[6],居民關系網絡摻雜利益關系、權力關系,村落秩序由宗族倫理規范走向利益博弈,原有莊園內便利的巷道已經被新民居無序占用阻斷,消極空間產生。出現建筑密度局部過大,建筑外部縫隙空間利用率低,部分民居交通可達性低,隱藏災害等衍生問題(表1)。宗族文化倡導的家族和諧,轉變為當今法律約束下的“不侵犯”。
人類在一定范圍、場合的文化創造,及其在時間、空間系統上相互關聯的遷移、擴散、集結過程中,它就會成為活活生的現實體現[5]。從村落這一層次上講,居民不同時間的文化創造及遷移擴散有一定的空間體現。清末民國的大崗埠傳統民居空間是一個文化核心空間,在文化革命時期宗族文化被打擊,具有物理空間連續性和功能空間分裂,現代文化時期的宗族文化被各色文化所湮沒,民居功能游走在村民生活的邊緣。

圖2 大崗埠村現狀建筑年代分類圖

表1 主干家庭的新舊民居示意圖
但是,現代社會文化建設需要民族特色、需要地域特色,因此,我們需要保護傳統村落文化。根據上述探索,筆者從兩個方面提出如下建議策略:①關于傳統民居功能逐漸邊緣化問題。唐氏莊園空間功能價值在原住民心中逐漸下降,這對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不利。政府應合理引導企業和居民主體參與有效的保護發展工作,消除居民對于傳統民居價值的不確定。大崗埠村居民現在物質生活水平需要得以改善,資金從何處來,不應該只寄托其發展旅游。國內對于閑置或無效利用的傳統民居,選擇功能置換頗多,大多改為民宿、商鋪發展旅游,少量改為文化設施,改造類型急需拓寬豐富,譬如養老功能轉換便是不錯的思路。②缺乏傳統民居文化有序組織引導的村落建筑布局現狀問題??赏晟凄l村規劃及土地管理的相關法律法規,積極挖掘、利用文化活動增強鄉情觀念,共同作用加以改善。目前,宅基地面積和選址方面并未形成系統完善的法律法規,可在建筑退讓、消防、衛生方面繼續完善。在環境科學與住宅舒適度的高需求背景下,結合傳統與現代的建造模式亟待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