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法律顧問的精彩法庭戰

俞飛

日前，奧巴馬的白宮法律顧問克雷格，因“通俄門”調查涉嫌在美國司法部代表烏克蘭作出虛假陳述和隱瞞重要事實受到檢察官指控。 幸災樂禍的特朗普發布起訴書推文，稱之為“非常重要的故事”。

外界好奇：這位呼風喚雨的民主黨大律師，究竟何許人也？在欣克利刺殺總統案、古巴小男孩埃連案等要案中，他有何高招，為當事人贏得勝利？為何這位克林頓夫婦的老同學，成為推動奧巴馬入主白宮的幕后推手？

“兩人中有一個會成為總統！”

1945年3月4號，克雷格生于弗吉尼亞州諾福克一家軍隊醫院里。當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尾聲，父親還在海軍服役。祖籍佛蒙特州的克雷格常常表示：“小時候我在許多地方待過，但是佛蒙特州的科普頓永遠是我的家鄉。”

1967年，克雷格畢業于哈佛大學。當年夏天，充滿理想主義的他跑到密西西比州參與民權宣傳活動;在黑人聚居的紐約哈萊姆區義務教書;而且還成了哈佛最有影響力的反越戰領袖。在哈佛校園里，他與后來的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古德伯格進行辯論，還痛斥在前國防部部長麥克納馬拉發表哈佛演講時起哄鬧事的激進大學生。

反戰領袖紐約州眾議員勞溫斯坦與年輕時的克雷格和克林頓都很熟悉，當年他曾預言：“克林頓，克雷格，兩人中有一個會成為總統！但是我還看不出是哪一個。”

進入耶魯大學法學院深造，克雷格又遇上了另一個出色的反越戰積極分子——希拉里。1969年，名律師卡里法諾應耶魯大學校長布魯斯特的邀請，與兩位法學院學生見面。校長擔心因為學生運動，會毀掉美國最好的大學，只有提供建設性的通道才能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卡里法諾回憶道：“這兩個學生形象好，很主流，而且經得起挑剔，不像以往那些持不同政見人士，讓人看上去很不愉快，衣著邋遢，許多美國人對那些酸溜溜的抗議者都很反感。”

三人設計出“錢包拉鎖”計劃，游說國會停止向柬埔寨戰場提供資金。1969年6月30日參議院以58∶37票通過法案，法案通過的一大原因正是商界提供數百萬美元的資助，對學生的游說活動提供支持。

和當時許多拒服兵役的大學生一樣，克雷格曾經考慮以道德或宗教信仰為借口抵制征兵登記。但最后，他在新罕布什爾州征兵站報名參軍。“我當時想這是捍衛榮耀的唯一正確方式。”體檢報告讓他大失所望，大學時打冰球留下肩部舊傷，不符入伍資格。

1971年秋天，克雷格把他在耶魯大學所在地紐黑文的公寓轉租給了同學希拉里和她的男友——阿肯色州小伙子克林頓，租金是75美元一個月。“我們一起去買了家具，對我們自己配置的學生氣十足的家感到十分自豪。”希拉里回憶。次年，克雷格比希拉里和克林頓早了一年畢業。

1973年剛剛跳槽的卡里法諾把克雷格帶到新東家——“威廉姆斯和康諾利律師事務所”。那年夏天，卡雷格愛情事業雙豐收，與富家女諾伊斯交往。次年，二人喜結良緣。諾伊斯家族與肯尼迪家族交情深厚，同住在風景如畫的馬撒葡萄園島上。

克雷格代理的第一個轟動一時的大案是替蘇聯異議作家索爾仁尼琴辯護。1978年，這位作家移民到美國佛蒙特州。1976年文學翻譯家卡萊爾以誹謗罪名將作家告上法庭，索爾仁尼琴請佛蒙特州參議員萊希推薦律師，克雷格雀屏中選。初出茅廬的菜鳥律師，接到這樣的大案子，何其幸運。1981年法官駁回原告起訴，克雷格贏得勝利。

同年3月30日里根總統遇刺，富家子弟欣克利落入法網。哪一位巧舌如簧的大律師會力挽狂瀾，成功幫助被告人脫罪？

威廉姆斯律所安排克雷格和富勒負責本案。資深商事律師富勒承認沒有處理刑事案件的經驗，克雷格冷靜分析：刺殺總統的鏡頭鐵證如山，現在唯一的出路是以被告人精神錯亂作為辯護理由。他火速找到好萊塢女星福斯特，得到了她的寶貴證詞。克雷格還發現了哥倫比亞特區一條塵封的法律：檢方負有舉證責任，必須向法庭證明襲擊者當時處于清醒狀態。這條法律實際上等于說：被告方犯罪時因精神障礙而造成對自身行為過錯與否產生混淆的話，不負刑事責任。

如獲至寶的克雷格強硬到底，正面挑戰檢察官朱利安尼。法庭上他公開欣克利寄給福斯特的多封求愛信，被告人充滿人性的一面得以展現，其中包括刺殺總統當天上午他寫給女星的絕筆信。克雷格希望這封信能夠證明可憐的欣克利完全與現實脫節，對外部世界的感知出了問題。

在克雷格的渲染之下，陪審團看到了一個可憐脆弱的青年人。沒有朋友，對生活絕望至極，同時缺乏理智的情感，不能辨明是非。1982年6月21日，陪審團認定被告人無罪，理由是精神錯亂，欣克利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療。里根也接受了克雷格的辯護意見，在電視脫口秀中稱：“我原諒了這位年輕人的過激行為，并且還為他真誠祈禱。”

成功打贏官司，37歲的克雷格一戰成名，一鳴驚人，成為家喻戶曉的大律師。

打贏年度最大的案子

1984年克雷格向律所請假，出任參議員愛德華·肯尼迪的首席國防安全和外交政策顧問，一干就足足干了五年。在美國頂級律所，很少有律師像他這樣在律所工作和政界職務之間跳來跳去。“我們律所對于克雷格，簡直就像一輛公交車，他可以隨意上下車。”一位合伙人不無醋意地抱怨。

第一個任務就是大律師的強項——“撈人”，不過這一次地點是在古巴。此人是在1961年豬灣入侵事件中被古巴扣下的最后一個美國人蒙特羅杜克，肯尼迪總統搞砸的事情，最后由他的弟弟來收場。與古巴特使的談判在瑞士駐華盛頓大使館秘密進行，克雷格最后說服古巴交人，而且是交到肯尼迪參議員的手上。

1986年6月4日，克雷格從邁阿密飛往哈瓦那。蒙特羅杜克告訴他，還有一個同伙赫爾南德斯，除非一起出獄，自己絕不拋棄戰友獨自離開。克雷格成功勸他先回美國;自己再去找卡斯特羅說情。在官邸里，他與卡斯特羅共同抽了雪茄，喝了酒，千方百計說服他放人。四個月后，奇跡發生了，克雷格再次飛到哈瓦那，將人帶回美國。這一次古巴之行，他與卡斯特羅結下友誼，為日后接手古巴小男孩埃連案埋下伏筆。

1989年12月20日老布什總統向巴拿馬發動突襲，軍事強人諾列加被押往美國受審。克雷格應巴拿馬新政府邀請，在美起訴諾列加非法殺害三名政治反對派，敲詐勒索巨額資產，要求法院判決賠償巴拿馬53億美元。他反對諾列加的律師從瑞士銀行支取100萬美元酬金，“任何合法屬于巴拿馬人民的資產都不應該被用來資助諾列加的辯護。巴拿馬人民有權得到賠償”。

在華盛頓，克雷格被認為是肯尼迪家族的智囊。上到參議員，下到經常出入警局的子弟，肯尼迪家族遇到官司，總是第一時間請他出馬解圍。這給克雷格帶來了榮耀和影響力，更帶了為數可觀的律師報酬。

1991年參議員打來電話，大事不好，侄子威廉被控酒后強奸，事發地點在佛羅里達州棕櫚灘豪宅外。參議員作為證人必須出庭，急得團團轉。

好個克雷格，精心準備了一段催人淚下的法庭證詞，提到侄子的父親剛剛去世。“在戰爭中我們失去了一個兄弟，當妹妹嫁人的時候我們又有了一個新的兄弟。他的不幸離世讓我們有了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整個法庭無人不為此動容。

法官問起他和侄子何時離開酒吧，經過克雷格的培訓，肯尼迪參議員巧妙回答：“我在參議院履行職責時，時間觀念還是很強的。但是當我度假的時候，并不會特意留意時間。”參議員還將保鏢夸了一通，他當年如何從總統刺殺案兇手手中搶下武器。結束做證時，參議員和陪審員人人淚水漣漣。克雷格當庭揭露受害方重要證人拿了四萬美元，接受電視采訪，“她為了錢可以背叛自己的好朋友，把好友的隱私拿出去到處亂講”。

經過緊張的72小時商議，陪審員一致認定被告人無罪。克雷格又贏了一場全美密切關注的官司。

1998年8月17日克林頓深陷萊溫斯基丑聞，在白宮錄口供。國會司法委員會資深成員萊希推薦：“為何不把你的老同學拉進你的辯護班子。”肯尼迪參議員也同樣推薦克雷格。9月12日晚克林頓主動致電：“克雷格，你能不能到白宮來一趟？”克雷格反問：“你是說現在？”“沒錯。”總統回答：“就是現在。”

當天晚上，兩個老朋友談了足足兩小時。1971年二人在法學院研討會上第一次見面。“他看起來真的是遇到了麻煩，個人生活和情感上都是。他已經無計可施了，看上去十分無助。”克雷格回憶：“他對身邊每個人都沒說實話。 ”“我要和妻子商量一下再做決定。”他告訴總統，“我是很想幫你，但對你的所作所為，我個人也同樣覺得很生氣。”

克雷格堅持在白宮里面要一間離總統很近的辦公室，能夠一對一地和總統打電話或見面。白宮很快公布了對克雷格的任命，并且把他放在律師辯護團隊“四分衛”的指揮位置上。他在參議院人脈深厚，有人提前通風報信：“三天之內，南方民主黨大佬會聯手逼宮。”十萬火急，大律師出馬擺平此事。

克雷格的首要目標是說服眾議院和公眾放棄對總統的彈劾，而僅僅是對總統進行申斥。但是12月底，眾院通過彈劾案，案子進入了參議院。次年1月聽證會開始，克雷格強調檢方指控總統作偽證的說法“錯誤、模糊、未經證實”。發言完畢，很多人在他的背上拍了拍，“表現得真不錯！”

2月12日萬眾矚目的克林頓總統彈劾案結束，參議院裁定總統作偽證和妨礙司法的罪名不能成立。克雷格和總統一起回到橢圓形辦公室，“我們得到了五張共和黨人支持投票，這個結果很好！”總統說。克林頓沒有公開對律師表達謝意，卻只對政治結果在意，克雷格萌生退意。

4月14日，白宮為克雷格辦了歡送會。打贏年度最大的案子，揮一揮衣袖，贏得令人羨慕光環的大律師遠離政治中心。

為奧巴馬競選提供巨大幫助

1999年11月，6歲的古巴男童埃連隨母親和繼父登上偷渡船，就在離美國海岸僅僅兩英里的地方，小舢板翻了，冰冷的海水吞噬了11個人的生命。小男孩埃連漂流兩天后，終于被美國漁民救起。天國中的母親萬萬沒有想到，兒子卻跌入了更加無邊無際的驚濤駭浪之中。

孩子的監護權，是還給古巴生父還是交給美國親人？一時間，各方角力不斷。豈不知，美國長期將古巴妖魔化，政治壓力排山倒海而來，誰也不敢公開表示將孩子送回古巴。美國跨國公司AMD想開拓古巴市場，幕后聘請頂級律師加盟。萊希再度推薦：“我知道有人肯定可以擔此大任，并且一定會答應，他的名字就是克雷格。”

與卡斯特羅打過交道的美國律師區區可數，克雷格是其中翹楚。“在父親與兒子的問題上，我有經驗，我想自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讓父親來到邁阿密與兒子見面，才能打動普通美國人的心。他飛往哈瓦那，說服卡斯特羅放行，保證父親絕對不會逃亡，以免古巴政府難堪。“我希望父親能夠自由而獨立地作出決定：他能夠在哪里以及以何種方式撫養自己的兒子。”克雷格向記者表示。

兩次同卡斯特羅見面，說服他同意派飛機送上父親去美國。古巴流亡團體拿出兩百萬美元，懇請父親把兒子留下。司法部部長雷諾與埃連父親見面，在克雷格的提醒下，后者一點也沒有申請政治避難的想法。“你只要聽聽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有多愛自己的兒子。”雷諾對記者說。

2000年4月美國移民局武裝接走小埃連，孩子回到父親身邊。卡斯特羅稱贊“釋放埃連”，是他過去42年來最大的一次政治斗爭，是“古巴人民有史以來打得最漂亮的一仗”。身為五個孩子的父親，克雷格笑了。數個月后，他秘密前往古巴，參加男童7歲生日派對，卡斯特羅也應邀出席。

2003年秋末，大律師被邀請去聽一名伊利諾伊州年輕參議員競選國會參議員的演講，立即被年輕的奧巴馬吸引住了。

朋友問他：“你認為這個家伙當總統怎么樣？自從羅伯特·肯尼迪后我還沒見過像這樣的人呢。”克雷格立即說道：“英雄所見略同，我完全被征服了。”演講結束后，克雷格走近問：“2008年你打算做點什么？” 奧巴馬咧嘴一笑說：“哦，先生，情況不容樂觀。”

克雷格開始為奧巴馬募集競選資金，游說肯尼迪家族全力支持，2007年第一季度奧巴馬獲得2480萬美元獻金，比其他任何一個民主黨人士籌集得都要多。奧巴馬極為高興，每次見到他都會開玩笑：“嗨，酷斃助理來了。”

發現老同學轉而支持奧巴馬，希拉里又急又氣，她忘了哈佛大學本科畢業的克雷格，也是奧巴馬的校友。大律師很快成為奧巴馬競選團隊的關鍵人物。因為他是克林頓夫婦多年以來的老朋友，他幫助奧巴馬在民主黨黨內競選電視直播辯論做好萬全準備。

2006年初在馬丁·路德·金妻子的葬禮上，羅伯特·肯尼迪的遺孀悄悄轉向奧巴馬低聲說道：“火炬傳遞到你手中了。”參議員肯尼迪更是公開表示支持奧巴馬。肯尼迪總統的女兒卡羅琳在《紐約時報》上為奧巴馬發表專稿《一位如同先父般的總統》，希拉里競選團隊看到后大呼：“我們輸了！”

奧巴馬入主白宮，出于政治考慮，提名希拉里擔任國務卿。有意出任國務卿的克雷格，最后到總統法律顧問的差事。別忘了，1996年克林頓上臺時，克雷格曾回絕過同樣的職務。

短短一年期間，總統法律顧問克雷格雷厲風行，幫助奧巴馬挑選最高法院新任大法官人選，主導修改美國對于恐怖分子的酷刑和監禁政策，改善美古關系，成果斐然。但是他過于自信，說一不二的作風，也讓白宮上下吃不消。2009年夏，肯尼迪參議員辭世;同年秋天，克雷格宣布將離開白宮，加盟世達律所，拿300萬美元的年薪。

此后的一切，早已寫入穆勒檢察官的報告。克雷格否認了這些指控并稱對他的起訴“前所未有，毫無道理”。聰明一世的大律師，這一次還能為自己完成司法脫逃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