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訝韓憑為蛺蝶，等閑飛上別枝花

秦自民

在人們眼中，雙飛的蝴蝶就像是一對如影隨形的恩愛夫妻，它們的愛情得到了古往今來無數詩人的熱情謳歌。“梁祝化蝶”是關于蝴蝶的最負盛名的傳奇，寄托了人們對愛情永存的向往。

春叢認取雙棲蝶

跟許多民間傳說一樣，“梁祝化蝶”的傳說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已很難考證。“化蝶”最早出現在東晉史學家干寶的志怪小說《搜神記》中。晚唐李商隱的《青陵臺》中有“莫訝韓憑為蛺蝶，等閑飛上別枝花”的詩句。對李商隱的這首詩的解釋眾說紛紜，我們姑且將其看作是對韓憑與其妻何氏凄美愛情的憑悼，由此有人認為“梁祝化蝶”脫胎于“韓憑化蝶”。此后，南宋哲學家薛季宣寫下了關于梁祝化蝶的《游祝陵善卷洞》：“蝶舞凝山魄，花開想玉顏。”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用“春叢認取雙棲蝶”把對亡妻生死不渝的愛情寄托在化蝶的理想中。梁祝的故事，盛傳不衰，美麗的蝴蝶，飛舞在中國人的心坎上。1958年陳鋼與何占豪創作了中國有史以來最著名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更是將梁祝這一對多情的“蝴蝶”幻化成了最為美妙的樂音。

人們常將雄雌形影不離的絲帶鳳蝶比作“梁祝蝶”。它們弱不禁風、斑紋美麗，尾突細長如飄帶，飛行緩慢而優雅。絲帶鳳蝶兩性差異明顯，雌蝶濃艷華麗，翅色深暗，以黑色為基調，間以黃色、米黃、紅色和藍色的條紋；雄蝶素凈雅致，淡黃的底色上有淺黑斑紋，前后翅外緣有斷續的紅色。絲帶鳳蝶兩性翅膀上的紅色雖然不多，但十分醒目。

也有人將玉帶鳳蝶視作“梁祝蝶”。在夏日的城市綠地中時常可以看見這種大型蝴蝶在花叢中飄然起舞。雄蝶翅膀以黑色為主，后翅中部有7個白斑橫列成一條貫穿全翅的“玉帶”，“玉帶圍腰”是古代為官的象征，因此，雄蝶被視為梁山伯的化身；雌蝶有多個型態，斑紋變化很大，但前翅都呈黑色，后翅有大片玫紅色新月形斑紋，理所當然，雌蝶就被人當作是千嬌百媚的祝英臺。

“莊周夢蝶”和“梁祝化蝶”一樣家喻戶曉，盡人皆知。所不同的是“莊周夢蝶”有確切的來源，是戰國時期莊周提出的一個哲學命題，也是蝴蝶意象進入文學作品的肇端。《莊子·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莊周的“蝴蝶夢”代表了向往逍遙的自由精神。李商隱在其代表作《錦瑟》中化用“莊周夢蝶”的典故，寫成“莊生曉夢迷蝴蝶”的名句，發出了人生如夢，往事如煙，愛情無常的感慨。此后，“莊周夢蝶”的典故被廣泛運用。例如，崔涂的“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把暮春之夜的惜春思鄉之情表現得深婉感人；“蝴蝶不傳千里夢，子規叫斷三更月”是辛棄疾對思戀故國、報國無門的幽憤表達；“夢里栩然蝴蝶，一身輕”展現了蘇軾對超然物外的歸隱生活的向往；張孝祥的“蟬蛻塵埃外，蝶夢水云鄉”既贊美了屈原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貴品格，也顯露出豁達自適的心情。

花際裴回雙蛺蝶

“花際裴回雙蛺蝶，池邊顧步兩鴛鴦”，在唐朝詩人劉希夷的《公子行》中，成雙成對的蛺蝶和鴛鴦一樣都是美好愛情的象征。

蝴蝶壽命短暫，大多數蝴蝶羽化后只能生存一兩周。為了順利完成傳種接代的神圣使命，蝴蝶必須爭分奪秒地進行個體的交流以便相中心儀的配偶，這時體色和花紋就是極其重要的信息元素。為了生存，許多蝴蝶通過保護色或擬態將自己隱藏起來，但為了繁衍，它們常常通過高光的表現吸引異性的青睞。“桃紅李白一番新，對舞花前亦可人。”為了邂逅鐘愛的異性，多數雄蝶會在雌蝶破繭而出的場所漫飛。蝴蝶擁有一雙辨別理想伴侶的慧眼，它們深知外表是個體體魄是否強健、基因是否優良的簡化標志。色彩越豐富、花紋越艷麗，就證明雄蝶越年輕、越健康、越性感。雌蝶只愿意跟翅膀完整、色彩鮮艷的“帥小伙”成親，而不愿意搭理翅膀殘缺、穿著邋遢的家伙。兩性異形的老豹蛺蝶，雄蝶在交配季節喜歡炫耀比雌蝶華麗得多的橘黃色圖案，似乎是在與鮮花爭艷，其實是在向雌蝶暗示，在危機四伏的自然界自己能悠游自在地活著，是由于擁有強大的基因。達爾文在提出性選擇的概念時，特別考慮到了蝴蝶：“蝴蝶的色彩和精美的花紋布置與呈現就像是專門為了炫耀一樣。我因此認為，色彩更為鮮明的雄性通常更能贏得雌性的偏愛或者最能激發起它們的興趣。”

特別的彩翼有利于雌雄蝴蝶在蕓蕓眾生中迅速發現彼此。新加坡學者證實：生活在亞馬孫熱帶雨林中的某種袖蝶對任何紅色的物體都興趣盎然，哪怕你揮舞一塊紅手帕也能引來一群雄袖蝶。大自然中的許多動物，天生具有人眼無法企及的視覺系統，某些蝴蝶可以通過紫外線來識別異性。在人眼看來，小黃蝶都是相同的鮮黃色，但雄蝶翅膀表面黃色的鱗片能夠反射紫外線，而雌蝶不能，因此，在小黃蝶眼中，雄蝶更加鮮亮。隨著年齡的增大，雄蝶翅膀上的鱗片不斷脫落，反射紫外光的能力逐漸降低，對雌蝶的吸引力就每況愈下。

原產非洲的叢林斜眼褐蝶因為幼蟲期生存環境的不同會導致成蟲的求偶斑反射紫外線的強弱不同，因此，雌、雄哪方主動求偶是由出生季節決定的。在雨季，雄蝶追逐雌蝶，通過炫耀翅膀上閃閃發光的眼狀斑向雌蝶求愛。然而，旱季羽化的雌蝶翅膀上的斑點反射紫外線更多更亮，雄蝶變為被追求的對象，雌蝶會使用跟雨季雄蝶相同的舞姿來向“白馬王子”獻媚求歡。某些種類的蝴蝶還能用翅膀上反射出的偏振光來引誘異性，尋覓愛侶。

蝴蝶的視覺裝備比人類更強，視域比人類更寬。它們不僅能夠辨別紫外線、近紅外線和偏振光，而且擅長感知快速移動的物體。模仿蝴蝶的視覺系統，美國科學家設計了一種重量小、成本低、熒光檢測靈敏的攝像頭。在標準的手術室照明條件下，這種攝像頭不僅能為外科醫生提供傳統的彩色圖像，還能提供近紅外熒光信息，從而幫助醫生清晰地看到熒光標記的癌細胞，并準確地將其切除。

爛醉東風野草花

鮮艷的色彩并非唯一的誘惑，蝴蝶還會利用氣味信號進行身份識別。1959年德國化學家彼得·卡森和馬林·路丘成功分離并鑒定了第一種昆蟲信息化合物—蠶蛾醇，并提出了“信息素”一詞。信息素也叫外激素，是昆蟲交流的一種精確的化學通信語言，其中性信息素（即性外激素）是調控昆蟲雌雄吸引行為的化合物，有特殊的氣味，持續時間長，作用距離遠，誘惑力強。多數昆蟲是雌性產生性外激素引誘雄性前來交配，但玻璃翼蝶屬于少數之列。在捕食者環伺的中南美洲森林里，玻璃翼蝶不敢出風頭，它必須時刻保持謹慎，并借助透明的翅膀來隱身。即使為了吸引雌性，玻璃翼蝶也只是借助空氣來傳遞愛的信息，它釋放的信息素具有獨特的氣味，捕食者看不見、摸不著、聞不到，雌蝶卻可以從中得到許多有價值的信息，包括這位異性追求者體內積累了多少使捕食者難以下咽的有毒的植物成分。如果雄蝶釋放的信息素表明自己是一位健壯的追求者，雌蝶就追蹤著這位異性的氣味而去。雄性玻璃翼蝶巧妙地吸引了異性，并在同性競爭中贏得先機，但又絲毫不會引起捕食者的注意。

一旦洞察了對方的企圖，未婚的雌蝶便帶領雄蝶飛到枝葉茂密或鮮花盛開的地方，“蝴蝶雙雙入菜花”，求偶活動進入翩翩起舞、情意綿綿的“婚飛”階段。如果郎有情妾有意，雌蝶就會展開翅膀停在樹枝上，雄蝶則會快速扇動翅膀，使出渾身解數，不厭其煩地圍繞雌蝶上下翻飛。此后，芳心暗許的雌蝶合攏翅膀，雄蝶則用翅膀溫柔地夾住雌蝶的觸角，用腹部尾端突出的毛刷狀結構觸碰雌蝶的觸角，并釋放性外激素。毛刷的相對表面積很大，有利于性外激素的快速揮發和傳送。雌蝶嗅到雄蝶的芳香氣味、接受到性外激素傳遞過來的愛的召喚后，就會羞澀地靜伏在花草上等待交配。大多數雄蝶在求偶時滿懷激情地圍繞“意中人”飄浮舞動，并不斷地碰撞、刮擦、拍打雌蝶，由于不同種類的蝴蝶散發性外激素的部位不同，因此其求偶舞蹈與儀式也各具特色，有的精巧而復雜，有的草率而平凡。

南宋詞人周密有詩云“羨他無事雙蝴蝶，爛醉東風野草花”，羨慕無憂無慮的蝴蝶，沉醉在春風和煦的花草之中，其實，真正令雌雄蝴蝶雙雙沉醉的并非野草花，而是信息素。利用信息素的特性，有人制造了含有性外激素的蝴蝶噴霧，噴在人隨身攜帶的衣物上能吸引蝴蝶飛過來供人觀賞。

蝴蝶的色彩，艷麗迷人；蝴蝶的舞姿，高貴典雅；蝴蝶的愛情，繾綣纏綿；蝴蝶是傳奇中的傳奇。它們輕盈靈巧，感覺敏銳，弱小可憐，它們飛行時振翅頻率極低，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它們仿佛來自夢中，在它們的身上寄托了中國人對愛情的追求、對故鄉的思戀、對自由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