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如山

胡春苗

人在受難的時候是最容易想起母親的。

正月初二我們開車回娘家拜年，高速路上追尾，下了車看到面目全非的車頭嚇一大跳。第一反應是還好，崽在安全座椅上，沒事，萬幸。第二反應是沒車了就回不去了，我怎么和我媽交代。

過年前流感不敢坐長途汽車和火車，自己也沒駕照，雖然年前有半個月假，只兩三百里的路程也不曾回娘家。我媽幾乎一天一個電話打給我，說是想外孫了，問我哪一天帶崽回去;要我把土豬肉和資江河魚做的臘味以及七七八八的干菜弄回家好過年;各樣的橘子選了最好的沒賣也留給我好送禮。

簡直不敢想不回去或者回去了不帶走這些東西，我媽會有多生氣。最后還是決定轉三趟車回娘家去。主要還是怕我媽擔心，出這么大事，不讓她看到我們全首全尾好端端的，她是不相信的。“人都沒事就好，車壞了就壞了。”我媽見到我們對著她女婿說了這句話。我沒告訴她因為當時在車里給崽舉著手機斜坐著，被勒了下，感覺胸口肉疼。自己當了母親就知道兒女身上的痛在母親身上是要加倍的。哪里敢露出一點點不舒服。她什么也不能做，到時窮擔心。

車禍后遺癥是安全帶勒著的左側肋骨隔了幾天也痛得很，舉手投足彎腰都痛，醫院開了止痛片又導致胃痛。胃痛的時候我就常常想起母親。她常胃痛的，但她從不吃藥也不喊痛，只是不吃飯，只是用手抵著胃。

俗話說“父愛如山，母愛如水”，但在我眼里，母親更像是一座大山。

母親只是一個村婦，小學沒畢業。她很少對我們說起她小時候的事情。倒是外婆說過母親很多往事。比如母親省下稀飯給外公吃的事，又比如母親冬天提著鞋光腳去上學的事，還有母親砍柴送她姐姐也就是我大娘讀書的事。母親大概還從未輕松過吧！嫁到我們老胡家也是辛苦異常。尤其是為了我這個二女兒，她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我性格執拗又敏感，一點點事就不開心，不開心也不說，要別人來猜來哄。天天累到倒頭就能睡的份上，母親是沒有耐心和時間去哄我的。我嘩嘩的眼淚和臭臭的臉色只對我爸有效。對我媽，我是老老實實連哭鼻子也不敢大聲的。

母親比父親高，父親最多一米六，但母親有至少一米六八。她不僅個高，個頭也大。是那種比較壯實的婦女?？催^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那時候的她不胖不瘦，很是秀美。尤其是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令我唏噓不已。不過現在的母親看上去壯實，身體卻不好。上個月妹妹就打電話告訴我母親又暈倒了。她怕我們擔心，沒讓嫂嫂告訴我們。還是妹妹從奶奶那里聽來的。我知道母親是因為以前熬壞了身體才落下的病根。我心疼她，卻也只能打個電話問候幾句，順便打點錢回去讓她少操些心。但我心里清楚，讓她少操心是不可能的。她那么要強！

母親很要強！所以我從小便怕我的母親。小時候我很調皮也很貪玩。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語文考了倒數第一，雖然數學滿分，但總成績是全班倒數第四。我怕母親罵我，就沒敢把通知書給她看。我真怕母親，她眼睛一橫，不怒而威，我們三兄妹大氣都不敢出。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把通知書給燒掉了?？赡赣H很快就從老師那里知道了這件事，誰讓老師就是我鄰居。我那當天壞掉的涼鞋，一點也不給力。在我被母親拿著長著刺的杉木追著打的時候，我將它一腳踹了。結果光腳還是躲不過母親的長腿。被拖回家后，母親二話不說就對我一頓猛打。猛打之后還讓我頭頂一盆水，跪在洗衣板上反思。我哪懂反思，我只知道害怕！“做錯了什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母親的大聲苛責才從耳邊消失。眼淚對母親一點也不管用，反倒是父親心疼的要命，“這么小的孩子，你要打死她啊”一邊勸母親，一邊教育我“還不給媽媽認錯”“以后不要撒謊”。很是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母親也哭了。

我的那些鄰居到現在還常常拿這事笑話我！我怕挨打，也怕被人笑話。但我更怕母親哭！那是初中一年級時候的事情。那時我小學畢業，以全鎮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鎮上的實驗班！80后應該都知道那時候每到升學必有健美操比賽。我到現在還很恨我們的體育老師！雖然我知道這件事并不能怪他！可誰讓他建議班主任讓我們全班穿紅色夾克、白色襯衣和黑色西裝褲。這些我一樣都沒有！星期五回去厚著臉皮對母親說了這件事情。當時父親外出打工，家里山上的活都是母親一個人擔著。我那個周末特別勤快！可臨到上學母親還是一聲沒吭。所以星期日下午我硬是不敢去學校。忘記了當時把老師的話奉若圣旨的我是怎樣耍賴和哀求的了，忘記了母親的無奈和悲哀！只記得爺爺不分黑白大罵母親無能，只記得最后母親的眼淚！我應該沒有再纏著母親要衣服了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怕母親的眼淚，怕她傷心的神情！真的，讓一個摯愛你的人傷心流淚，是世界上最不可原諒的事情！從那時起，我發誓，我一定要母親抬起頭來！

回想不起母親教育我讓我好好讀書的話語，她可能就只說過“好好讀書，才有出息”之類簡短的話吧！但我卻永遠記得那個為了我清早抹黑去摘茶葉、厚著臉皮去給我借生活費的母親！那個一刻也不停歇忙東忙西的母親！

“照顧好自己就好！爸媽還年輕！當老師能有幾個錢，自己存起來買個房！還有衣服穿漂亮些，別被人笑話了！”母親，為什么每次打電話給你，你的話總那么煽情！你為什么還老惦念著讓我買衣服的事情！